“送她回去？”
秦文赫全当自己听岔了，眉头一皱，望向那上山的唯一路径，正好望见左相杜立明的夫人红光满面的走在其中，身旁的儿子上前搀扶，还被她拂手打开。
左相出身寒门，得一夫人同甘共苦、伉俪情深，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是齐头并进，健步如飞。
他真真羡慕！
“阿娘，你要回去？”七岁的秦宣轻轻扯了扯独孤嫣然的衣袖，小声请求，“孩儿能随您一并回么？”
秦文赫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他从独孤嫣然身侧拽开，愠怒道：“你不去跟着你阿兄一道爬山，又想赖在你阿娘身边偷懒？”
秦宣吓得瑟缩：“孩儿没有偷懒……”
独孤嫣然见丈夫挂脸，连忙表示：“夫君莫要为难，我能爬上去的！”
秦文赫抿合的唇瓣轻蠕半响，一言不发的去跟金吾卫要火把来照亮。
秦栀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宣哥儿乖巧的脑袋，对独孤嫣然劝说道：“嫂嫂莫要逞强，别看离宫近在眼前，常人爬上去也需半个时辰，何况你肚子里还带着个小的，本就颠簸了大半日，这一路上，我与母亲在后面的车里都听到你干呕不止。宣哥儿是担心你了，才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
独孤嫣然眼眶泛红：“三娘有心了。”
这般时候，最体谅自己的竟是她处处敷衍的小姑子。
秦栀也不想管的。
可秦家就那么几个人，都快形影相吊了，此时不相互照顾着，难道真要等死绝了再来怅然垂泪吗？
“不用顾及阿兄喜怒。”她慢条斯理的说，“你需先顾好自己，再是宏哥儿、宣哥儿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接着是祖母和母亲，最后才是阿兄呢。”
独孤嫣然面色微讶，余光不由地去瞥丈夫，还有站在马车边透气的婆母。
女子生来遵从于父母，出嫁后听从于夫君。
可秦栀这番话却是倒着来的。
离经叛道，有违纲常。
偏偏独孤嫣然心底里觉得有几分道理！
秦栀见她游移不定、似懂非懂的弄不清状况，只好直言：“你若有个好歹，一尸两命也罢，可怜宣哥儿宏哥儿年幼丧母，而我阿兄尚在壮年，又是家主，必定要续弦另娶，继母苛待孩儿的故事多了去了，嫂嫂也不想两个侄儿落到那般境地吧？”
独孤嫣然瞠大了眼睛：“三娘你、你……”
秦栀俏皮一笑：“打道回府的不止嫂嫂一个，放心吧，回去亦有金吾卫护送！哪里不舒服，还有御医全程照看着。”
转而，她再对眼巴巴听着她们说话的秦宣道：“你是个有孝心的，若放心不下就陪在你母亲身边。你阿爹那里，自有我顶着！”
秦宣咧开嘴，露出缺了一瓣门牙的笑容：“谢谢姑母！”
言语间，夜色倾覆而下，吞没了魏巍群山。
金吾卫分出两队，一队在沿途点起火把，指引众人上山，一队清点回程人数，编排车队。
场面颇为壮观。
独孤嫣然带着秦宣上了回程的马车，秦栀交代了府卫几句，看着他们往回程队伍那边去了，总算松一口气。
她转头环顾，寻望到车马之外，站在开阔地的苏让。
苏少监身旁还有不少步辇和脚夫，亦是早早准备在那处。
只不过想要坐步辇，需一定的门槛。
先前不少文官厚起脸皮前去，都被苏让冷脸劝退，渐渐的就无人问津了。
秦栀没犹豫，昂首阔步的行去，对苏让端端行了一礼，自报家门后，直道：“家母腿脚不便，不知有无资格坐这步辇？”
苏让站得纹丝不动：“秦文氏乃陛下御笔亲封的正一品朝陵夫人，自然有资格。”
言罢，朝就近的两个脚夫使去眼色，那二人抬起步辇吭哧哧去到文映舒跟前！
可把众人羡慕坏了！
不过既是朝陵秦氏，就是他家养的狗都有资格坐那步辇的！
由此又推想，去要步辇的女子应该就是‘声名远扬’的秦氏女。
天太黑了，火把光亮晃动，看不清相貌，但见她端得不卑不亢，行事有条不紊，颇有将门嫡女的风采。
同传言不太相似啊……
秦栀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懒得理会，回到母亲身旁，吩咐脚夫起轿。
待秦文赫举着火把回来，发现自家马车少了一辆，夫人带着小儿子回程，妹妹陪着母亲先往离宫行去，扔下他一个，站在原地回味半响，无奈的笑出声来，自语道：“我家三娘，当真是个主意大的。”
未曾留意的是，他身后旁侧那辆马车，从来到此处直至此时，车里的人仿佛睡死了般，久不见动静。
小厮急得抓耳挠腮，怕他家公子赶不上，更怕把人叫醒了，公子将脾气发在自己身上……
却在秦文赫那句自语后，车内飘出男子呵声浅笑。
平白无故，捡得个乐趣。
小厮连忙凑到窗边细说：“公子，您可算是醒了，到地方了，您快下车吧！小的们身份卑微，不允再跟了。”
“急什么？”车里的郎君不慌不忙吩咐，“去，给我要个步辇。”
小厮犯难：“不好吧，老爷夫人还有二公子都是自个儿爬上去的。”
“他们要自己爬，那是他们的事，本公子想坐步辇，你只管去要来。”
对话声引起秦文赫的注意，刚一转身，看到杜尹章阴沉着脸行过来，小厮仿佛预见了什么，连忙推到边角去。
只见杜尹章一拳重重锤在马车上，锤得马匹都发出不安的嘶鸣声。
“下车，莫要逼我当众揍你。”
车内的郎君并未被吓住，过了一会儿，散漫应道：“知道了，收收你的统领威风吧，阿兄。”
杜尹章眉端一拧，余光瞥到车后的秦文赫，收敛周身气息，苦笑着对他抱拳：“秦将军见笑。”
秦文赫也回了一礼：“冒昧了。”
早就听闻左相家的小儿子是个不成器的纨绔，时才一幕，他若是杜尹章，恐怕已经动手了……
秦文赫摇着头走了。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伸出一只干净漂亮的手，骨节饱满，指节修长，金尊玉贵的。
那两指之间，夹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字条。
他吩咐小厮：“去，交给秦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