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依山就势,以谷成景,大片建筑隐没在茂密的深林中,宫宇之间分布错落着特地从地底开凿的温泉,亦是皇家冬日的度假胜地。
整座宫殿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天子独居天阙殿,皇亲贵胄集中居于在天阙殿的附属偏殿明光台。
朝臣们住在离宫西南处的集贤阁,太后、妃嫔,以及大臣女眷则被安置在天阙殿正后方的涟漪宫。
祭祀从明日开始,沐浴斋戒、禁食荤腥。
每日的天明时分,天子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露天祭坛祈福。
女眷无需到场,主要在后殿抄诵经文即可。
整个仪式足有七日。
待第七日入夜,所有人在天子的带领下,前往圣祖皇帝的陵寝前奠玉帛、进俎。
完成三献礼,即刻返京,下山的路上不许回头。
“若有违者,按大不敬之罪论处!”
涟漪宫的管事嬷嬷阴沉着脸说完规矩禁忌,匆匆去往隔壁,要按着同样的说辞对入住的贵族女眷再讲一遍。
秦栀想细问都没机会。
“大不敬……岂不是要上绞刑架?”文映舒心惊肉跳的咀嚼着嬷嬷的话语。
“七日后下山时,女儿会提醒母亲的。”
时辰不早了,秦栀把衣物捡拾进柜中,一张纸条从松开的包袱口掉了出来。
秦栀疑惑的皱了下眉,展开来看,写得龙飞凤舞的几行字——
丑时三刻,离宫北角观云亭,来取斩风少侠的信。
落款:杜辛扬。
杜辛扬?
左相家那位‘名满京城’的纨绔幺子?
斩风的脚程倒是快,离京十二日,信件就送来了,还找了个最出乎意料的送信人。
秦栀暗笑。
丑时也太晚了……
不过通常那个时候,常人睡得最是深熟,更便于私会。
想罢,她收起纸条塞进腰带里,随口道:“母亲以前不曾来过北陵?”
问的是景和十年之前,秦家还没遭难时。
文映舒抱憾的笑笑,有些局促:“以前这些事都是大房出面,我们三房需在家中帮衬着料理内宅杂事,无需操心太多。”
那时觉着,嫁做秦家妇真好,天塌了有人顶着。
谁想一道圣旨降下,天真的塌了,压倒秦家这棵大树。
掖庭为奴的日子十分困苦,大房二房的嫂嫂们体谅文映舒有身孕,吃的用的先紧着她,怎料她们自己却病的病死,累的累亡。
秦家洗脱冤情后,文映舒按照婆母的吩咐四处找寻沦为官伎秦氏女。
大房二房总共留下十一女,辗转找回三人都不愿意回京,只好送到朝陵老家将养着。
秦栀的命运,幸又不幸。
抄家时,原配发落掖庭,妾室流放岭南或漠北军营充妓,六到十二岁的女眷统统送去教坊司。
原本秦栀还有个五岁的姐姐,是二房里最小的。
一次意外,失足掉进腊月的冰湖中,不知最后是淹死的,还是活活冻死的。
“多亏皇后娘娘照拂,否则你长到六岁也要被送到教坊司去。女子一旦去了那种地方,这辈子算是毁了。”
文映舒走过来拉住女儿的手,眼中噙着泪水感叹。
秦栀难得听她主动提及这些,心下几分错愕,几分生涩。
母女两相处时日太短,压根没有交心的机会。
半月前,秦栀是想象过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场面的,而今……
她不动声色的把手从女人掌心里撤出,绽出柔和笑容,耐心道:“眼下可不是为过往伤神的时候,母亲先歇一歇,我去铺床,宫人很快就会送热水来了。”
离宫人手不足,官家女眷连贴身的侍婢都不能带。
住的地方也是一人一间小小的厢房,和寺庙里的厢房无异。
秦家算是蒙得天恩,能有一方小院偷得清净。
文映舒在掖庭过了十多年的苦日子,这样的条件她自是不挑的。
但见女儿收拾衣物,整理床铺,来回进出的忙碌,她心中又是慰藉,又是疼惜。
之前在府中,文映舒被婆母耳提面命,光想着如何快速为秦家教养出合格的贵女,能够在选秀中脱颖而出的那种。
今日这一路上的相处下来,文映舒觉着女儿并不顽劣,甚至在一些关键时刻相当靠得住。
她庆幸的说:“还好你把嫣然劝回去了,不然接连在后殿抄颂七天的经文,她哪里撑得下来……”
秦栀逮着机会便对母亲潜移默化:“这些本该由母亲拿主意,当时的情形,女儿不得不逾矩,回头若是祖母找女儿算账,搬出家法来,母亲可要帮女儿求情啊!”
文映舒无奈笑着应下。
热水没等到,反而来了两拨宫人。
一边是景和皇后请朝陵夫人前往一叙,另一边没说什么事,只让秦娘子跟着走便是。
能在离宫蛮横如斯,除了当今陛下,不做他想。
……
秦栀安抚了文映舒几句,跟着传话的宫人离开涟漪宫,来到一处水雾弥漫的露天泉池。
池水周围拉起重重纱帘遮挡,内里深处,仿佛有人影久候多时,又似亭柱矗立。
“这汤泉有驱寒舒缓之效,换洗的衣物已经备好,秦娘子只管进去沐浴,奴才们在外候着。”
宫人说完,朝她行了一礼,退到角落。
秦栀更觉蹊跷。
裴敬棠专程命人带她来这里泡温泉,有那么好心么?
狐疑的走进去,里面水雾腾腾,间隔一米便看不清事物了。
秦栀把各个角落寻望了一遍,似乎只有她自己?
就在她卸下少许防备时,一只大掌从身后探来,精准的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扯进怀中。
“秦娘子是在寻朕么?”
男子的话语擦过耳畔,钻进耳朵里,像蛊惑心神的靡靡之音。
秦栀吓得一窒,但总算是有所准备的,很快平复下来,冷静道:“陛下,如此这般,不合规矩。”
“何谓如此?这般又是何解?”裴敬棠拥着她,鼻尖轻轻蹭刮着她的面庞。
十日未见,最初那几天他还能靠着和大臣吵吵架分散精力,第四日他就熬不住了,很想她,想要见她,把她欺在身下,听她嘤咛求饶。
此刻拥着她,却像抱着一块冰。
“朕后悔了,不该放你归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