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风里的沙砾换成了雪粒。等望见断云岭的轮廓时,天地间只剩一片白——雪覆着山,山连着云,连风都带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凌汐的潮汐杖悬在众人头顶,凝出层薄水膜挡雪,可水膜遇着寒风,竟结了层细冰。“还有两天路程。”墨尘展开星图,指尖在地图边缘的小红点上敲了敲,“星图标了‘雪寮村’,是断云岭的猎户村,能歇脚。”
石夯把沙豆往怀里又塞了塞——那只沙狐从进了北境就缩成一团,爪子扒着石夯的衣襟不肯松,这会儿竟把脑袋埋进石夯的袖管里,只露个毛茸茸的尾巴尖。“这小家伙,怕不是冻坏了。”石夯往它尾巴上哈了口热气,转头见青霜正把青丘泽那只小狐(青霜给它取名“月团”)揣进自己的玄色劲装里,只留个脑袋在外头,忍不住笑:“你这揣法,跟揣个暖炉似的。”
青霜瞪他一眼,耳尖的狐毛却沾了片雪花,颤了颤没掸掉:“总比某人把狐狸塞袖管里强,毛都压乱了。”话刚说完,怀里的月团突然“嗷”了一声,小爪子扒着她的领口往外挣——竟是看见雪地里窜过只白兔子,眼都直了。青霜没防备,被它拽得往前踉跄了半步,差点踩进雪窝,双匕“哐当”掉在雪地里,溅了她一裤脚雪。
“噗嗤。”星研没忍住笑出了声。青霜回头瞪他,脸颊却被冻得泛红,耳尖的狐毛都炸成了蓬松的一团,倒比平时软了些。她弯腰捡双匕时,月团趁机从她怀里蹦出来,追着兔子往雪林里窜,青霜气得磨牙:“月团!回来!”
结果追了没两步,自己脚下一滑,“咚”地摔在雪地里,雪灌了满脖子。石夯笑得直捶腿,沙豆从他袖管里探出头,歪着脑袋看青霜,尾巴尖还抖了抖,像是在嘲笑。青霜爬起来拍雪,刚要发作,却见月团叼着只没冻僵的野果跑回来,往她手里一塞,又用脑袋蹭她的手背——竟是怕她生气,先递了“赔罪礼”。
青霜的气瞬间消了,捏着野果往月团嘴里塞了半颗,自己啃了半颗,含糊道:“算你识相。”星研看着她嘴角沾的果渣,没忍住递了块干净的帕子,她愣了愣接过去,耳尖的雪粒化了,晕开点粉。
雪寮村比想象中热闹。村口的老猎户正劈柴,见他们来,往屋里喊:“阿禾!来客了!”里屋跑出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捧着碗热汤迎上来:“快进屋暖手!我阿爹说这几天雪大,怕是有‘雪戾兽’下山。”
“雪戾兽?”墨尘接过汤碗,指尖在碗沿暖了暖。
老猎户蹲在炉边添柴:“是山里的灵鹿化的。前阵子山那边戾气涌,好好的灵鹿疯了,眼冒红光,见东西就撞。”他叹了口气,“村里的二柱为了护过冬的粮,被雪戾兽撞断了腿,现在还躺着呢。”
星研心里一动。他记得雪戾兽——前世它们是玄阴放出来的“眼线”,专在雪林里巡逻,他们当时为了绕开兽群,绕了远路,耽误了近一天时间。可老猎户提了“二柱断腿”,倒让他想起另一件事:前世雪寮村的粮被雪戾兽毁了大半,猎户们开春时断了粮,饿死了好几个。
“我们去看看二柱吧。”星研突然道,“凌汐的柔水术或许能治他的腿。”
凌汐立刻点头:“我试试。”
二柱家的土炕铺着厚草,少年腿上裹着粗布,肿得老高。凌汐蹲在炕边,指尖泛着淡蓝的灵气,轻轻按在他腿上——灵气渗入处,肿竟消了些。二柱“嘶”了声,却直笑:“不疼了!比村里的草药管用!”
老猎户在旁抹泪:“多谢你们啊……这孩子要是腿废了,往后可咋活。”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阿禾尖叫起来:“是雪戾兽!它撞塌了柴房!”
众人冲出去时,只见雪地里站着只半人高的鹿,鹿角泛着灰黑,眼瞳红得像血,前蹄正踩着柴房的门板,碎木片撒了一地。是雪戾兽。它看见石夯怀里的沙豆,突然低嘶一声,直冲过来!
“小心!”石夯把沙豆往青霜怀里一塞,自己迎了上去——他展开磐石诀,青灰色的石纹爬满手臂,雪戾兽的角撞在他胳膊上,竟“咔”地响了一声,石夯没动,雪戾兽却被震得退了两步。
“别伤它!”星研急喊。他记得这雪戾兽——前世它死前掉了块鹿毛,毛下竟有块刻着“灵”字的木牌,是雪林里灵鹿族的信物。它不是天生凶戾,是被玄阴的戾气控了。
“用灵植果!”石夯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摸出颗灵植果,扔给雪戾兽。果子落在雪地里滚了滚,雪戾兽愣了愣,竟低头嗅了嗅——和青丘泽的小狐、焚风原的沙狐一样,它身上的黑气淡了些,眼瞳里的红也褪了点。
阿禾突然指着雪林深处:“还有!好多只!”
众人往林里一看,雪地里竟站着七八只雪戾兽,都盯着这边,却没敢上前。青霜怀里的月团突然跳下来,叼着半颗野果往雪戾兽群里跑——领头的那只大鹿迟疑地凑过来,闻了闻野果,竟轻轻舔了舔月团的脑袋。
“它们不凶了!”阿禾拍手笑。
凌汐轻声道:“是戾气没彻底蚀心。”她举起潮汐杖,杖尖的水线化成细流,慢慢浇在雪戾兽身上——水流过处,灰黑的鹿角竟慢慢变回了白玉色。
大鹿突然屈下前腿,往星研他们这边弯了弯腰,像是在行礼。随后转身,领着其他雪戾兽往雪林深处走,走几步又回头,竟也像之前的沙狐那样,像是在引路。
“它要带我们去灵鹿族的地盘!”墨尘眼睛亮了,“星髓碎片说不定就在那儿!”
跟着雪戾兽往雪林深处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雪突然小了。前头出现片没覆雪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块冰碑,碑上刻着“灵鹿冢”三个字。大鹿走到碑前,用角轻轻蹭了蹭碑——冰碑“咔嚓”裂了道缝,竟露出个冰洞,洞里泛着淡白的光。
“是星髓碎片!”墨尘指着洞里——冰台上端坐着块碎片,光比之前找到的都亮。
可冰洞旁的雪地里,却埋着些东西——是堆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名字,有的还画着歪歪扭扭的鹿。星研蹲下身拂开雪,发现木牌下竟压着束干了的野花,花瓣虽枯了,却摆得整整齐齐。
“是灵鹿族的幼崽。”凌汐声音发颤,“戾气涌的时候,它们没跑掉……”
大鹿用头蹭了蹭木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眼里竟滚下两颗泪珠,落在雪地里,融了个小坑。石夯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角:“别难过,我们会帮你清了戾气,以后没人能伤你们了。”
青霜突然往冰碑后走了两步,蹲下身扒开雪——雪下竟埋着个小布包,包里是件小小的鹿皮袄,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小孩缝的。她把皮袄抱起来,月团凑过去闻了闻,用脑袋蹭了蹭皮袄的领口。
“是哪个小崽的袄吧。”青霜的声音低了些,把皮袄塞进自己背包里,“带着吧,总比埋在雪里强。”
星研看着她的动作,心里软了软。这一路她变了好多——从前她总把“麻烦”挂在嘴边,现在却会把小狐揣进怀里暖着,会把陌生幼崽的皮袄小心收好。
墨尘去拿星髓碎片时,碎片刚碰到他的手,冰洞突然晃了晃,洞壁上竟映出虚影——是玄阴的脸,冷笑声响在空地里:“星研,你倒是会捡便宜。可你以为集齐八块就够了?最后一块在归墟裂缝旁,我等着你——不过那时,你的同伴们,怕是都成了我的戾气养料了。”
虚影散了,伴星灯突然剧烈地亮起来,灯壁上的星纹拼成了归墟裂缝的地图,红得刺眼。
“他在吓我们。”石夯把沙豆抱得紧了些,“我们才不会让他得逞。”
凌汐轻轻点头:“潮汐杖能感知戾气,他若敢动歪心思,我能提前察觉。”
青霜摸了摸怀里的月团,又拍了拍背包里的鹿皮袄,双匕在指尖转了个圈:“正好,省得我们找他了。”
离开灵鹿冢时,大鹿往星研手里塞了块暖玉——玉是温的,握在手里能挡寒气。阿禾和老猎户站在村口等,见他们回来,阿禾捧着袋冻梨跑过来:“给!路上吃!冻过的甜!”
石夯接过来,塞了个进嘴里,冻得直龇牙,却还含糊道:“甜!比沙参果甜!”沙豆从他怀里探出头,叼走他手里的梨,竟也啃得津津有味。
青霜被逗笑了,刚要说话,怀里的月团突然往外挣——它看见雪地里有只红腹雪雀,竟追着雀儿往雪堆里钻,结果一头扎进雪窝,只露个尾巴在外头,扑腾半天没爬出来。青霜无奈地把它拎出来,用帕子擦它脸上的雪,却没注意自己的发梢沾了片雪花,被月团的小爪子一扒,落进了领子里,激得她打了个哆嗦,耳根都红了。
星研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又看了看石夯和沙豆抢冻梨、凌汐帮墨尘拂掉肩头雪花的模样,突然觉得断云岭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
还有最后一块星髓碎片。还有最后一段路。
但这次不一样了。
他身边有揣着小狐的青霜,有抱着沙狐的石夯,有握着海珠的凌汐,有捧着星引灯的墨尘,有雪寮村的暖汤,有灵鹿族的暖玉,有八块集齐的星髓碎片,还有……一群无论如何都会并肩走下去的人。
“走吧。”星研握紧伴星灯,灯壁的光映在雪地上,亮得像撒了满地星子,“去归墟裂缝。”
青霜把月团揣回怀里,哼了声:“早该走了。”可她的脚步却慢了些,等星研跟上了,才并肩往前走去。
雪落在他们肩头,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这趟快到终点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