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棠往镇口跑的脚步没停,手里的红绸子被风刮得飘起来,边角扫过脸颊,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混着乱葬岗飘来的腐气,呛得他喉咙发紧。脚下的泥路被前几天下的雨泡得软烂,每一步都陷进半指深的泥里,鞋帮上黏满了湿泥,重得像坠了铅。
可他不敢停。身后镇民变形的嘶吼声越来越近,那声音不像人,倒像无数只黄鼠狼挤在一处嗥叫,尖细里裹着血腥气,顺着风钻进耳朵,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快到镇口时,他忽然听见老槐树下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接着是那道诡异身影的冷笑,细得像冰碴子:“跑什么?你不是要阻止我吗?”
林正棠猛地停住脚,抬头看向老槐树。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刚好照在那道身影上。他看得更清楚了:那身影穿的是李寡妇当年的蓝布衫,布料上还沾着三十年前的泥点,可脸却是张老栓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竖瞳,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几乎要裂到耳根,露出的牙齿上还挂着血丝。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老槐树本身——原本挂在枝桠上的红绸子全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枝桠上缠着无数根棕黄色的毛,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拽下来的。树干上,原本被雨水泡得发潮的树皮正在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树干,像是渗着血,每剥落一块树皮,就有一滴暗红色的液体往下滴,落在地上的泥里,晕出一个个小小的红圈,和他第一天在槐树下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林正棠握紧了手里的红绸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是张老栓?还是……李寡妇?”
身影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笛子的细响:“我是谁?我是借了他们魂的黄仙啊。”他举起手里的骨头笛,笛身上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黄色的光,“你看这笛子,用的是李寡妇丈夫的骨头做的;这红绸子,是李寡妇给我祈福时挂的——他们一家子的魂,都在我这儿呢。”
林正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忽然想起石室角落里那些零散的骨头,想起黄鼠狼眼角凝结的霜——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借魂”,是“吞魂”。那只黄鼠狼不仅吞了李寡妇一家的魂,还把他们的骨头拆下来,做成了骨笛,缠上了红绸,当成自己成仙的工具。
“你骗了它?”林正棠的声音发颤,他说的“它”,是那只断了腿的黄鼠狼。
身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变得狰狞:“那蠢货,以为吞了三个人的魂就能成仙?它不过是我养的饵。”他指了指老槐树的树根,“三十年前,我就藏在这树下,看着李寡妇喂它,看着它生出成仙的念头。我知道它会去找人借魂,所以我等着,等着它把人的魂吞进肚子里,再把它的魂也吞了——这样,它吞的魂,就都是我的了。”
林正棠这才明白,之前在石室里看到的黄鼠狼,根本不是什么“想成仙的黄仙”,而是被眼前这道身影操控的傀儡。它断的腿,不是被孩子的魂反噬,是被这道身影咬断的;它划的三道杠,不是要借三个人的魂,是在向林正棠求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正棠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身影。
身影慢慢抬起手,林正棠看见他的手指正在变形——指甲变得又长又尖,泛着黑色的光,皮肤下凸起一道道青色的筋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我是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在欣赏一件宝贝,“我是这青瓦镇的‘土仙’啊。三百年前,这老槐树刚种下的时候,我就住在这树下了。我看着青瓦镇的人出生、死去,看着他们给我烧纸、祈福,可他们却不知道,我要的不是纸钱,是魂——人的魂,最补了。”
原来镇里的忌讳,不是什么迷信。不能踩老槐树的影子,是因为影子里藏着它;不能在夜里吹笛子,是因为笛子的声音会引它出来;不能跟黄鼠狼打交道,是因为黄鼠狼是它的饵。
“张老栓的魂,是你吞的?”林正棠问。
“是,也不是。”身影笑了笑,“是那蠢货把他引到石室的,我只是在它要吞魂的时候,抢了先。”他晃了晃手里的骨头笛,“现在,它的魂也被我吞了,接下来,就是你了——你接过了骨笛,握过了红绸子,你的魂,比他们的都要‘纯’,吞了你的魂,我就能真正成仙了。”
话音刚落,身影忽然动了。他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手里的骨头笛朝着林正棠的胸口刺来。林正棠赶紧往旁边躲,骨头笛擦着他的胳膊过去,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滴在地上的泥里。
就在鲜血滴到泥里的那一刻,老槐树下忽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像是无数个冤魂在哭。林正棠低头一看,只见地上的泥里,慢慢冒出一根根棕黄色的毛,还有一些细小的骨头,像是之前在石室血水里看到的指骨。
“你以为你能躲得掉?”身影冷笑一声,再次朝着林正棠扑过来。
林正棠握紧手里的红绸子,忽然想起之前在石室里,红绸子缠上黄鼠狼时,黄鼠狼的反应——红绸子是李寡妇挂的,上面沾着她的气息,而眼前这道身影,吞了李寡妇的魂,红绸子说不定能克制它。
他猛地举起红绸子,朝着身影的脸甩过去。红绸子刚好落在身影的脸上,身影像是被烫到一样,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去扯脸上的红绸子。可红绸子像是长在了他的脸上,怎么扯也扯不掉,反而越缠越紧,勒得他的脸都变了形。
“这……这是什么东西?”身影的声音里带着惊慌,不再像之前那样镇定。
林正棠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底气。他想起张老栓家桌子上的纸,上面写着“红绸为媒”——红绸子不仅是媒介,还是克制它的武器。
“这是李寡妇的红绸子,”林正棠说,“上面沾着她的魂,你的魂里也有她的魂,所以它能克制你。”
身影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用力扯着脸上的红绸子,可红绸子却像是有生命一样,顺着他的脖子往下缠,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的身体开始抽搐,皮肤下的筋脉跳动得更厉害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不……不可能!”身影嘶吼着,“我吞了她的魂,她的魂就是我的!这破绸子怎么可能克制我!”
就在这时,老槐树上忽然落下一根树枝,正好砸在身影的头上。身影晃了晃,倒在地上,身体开始变形——他的脸慢慢变成了李寡妇的样子,接着又变成了张老栓的,最后变成了那只断了腿的黄鼠狼的样子,像是有无数个魂在他的身体里争夺控制权。
林正棠知道,不能给它机会。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身影的胸口砸去。石头砸在身影的胸口上,发出一声“咔嚓”的脆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身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里冒出一股黑色的烟雾,烟雾里传来无数个声音的惨叫,像是李寡妇的、张老栓的、还有那只黄鼠狼的。
烟雾慢慢散去,地上只剩下一截暗黄色的骨头,正是那支骨头笛。骨头笛上的血迹慢慢消失,露出里面乳白色的骨茬,像是恢复了普通骨头的样子。
林正棠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看了看手里的红绸子,红绸子已经变得破旧不堪,上面的血迹和泥渍都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红色,像是刚挂在槐树上时那样。
他抬头看向老槐树,只见树枝上慢慢长出了新的绿芽,树干上剥落的树皮也开始重新长出来,不再渗着暗红色的液体。之前围过来的镇民,此刻都躺在地上,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眼睛也闭上了,像是睡着了一样。
天快亮了,东方的天空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林正棠站起身,走到老槐树下,把手里的红绸子挂在枝桠上。红绸子在风里飘着,像是在向他道谢。
他又走到镇民身边,挨个把他们叫醒。镇民醒来后,都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在家睡觉,不知道怎么会跑到镇口来。林正棠没跟他们解释,只是让他们回家。
回到镇东头的旧屋,林正棠把那截骨头笛埋在了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他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这截骨头笛,不想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他不知道,在他埋骨头笛的时候,桂花树下的泥土里,慢慢冒出了一根棕黄色的毛,像是那只断了腿的黄鼠狼的毛。毛的旁边,还有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慢慢渗进泥土里,像是在等待着下一个“饵”。
青瓦镇的雨停了,可关于黄仙的噩梦,或许还没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