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闷雷不是结束,是开场。
天际线上积攒的乌云,像是收到了冲锋的号令,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白昼瞬间变成了黄昏。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在干裂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然后迅速连成一片。
风卷着雨,形成一道白茫茫的水幕,天地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淮安知府衙门后堂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官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总督大人!总督大人!天漏了!这雨……这雨是来要命的啊!”
那官员是庐州知府,前几日刚到淮安述职,此刻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城外已经看不见路了!水涨得太快了!再这样下去,半个时辰,整个平原都要变成一片汪洋!”
他跪在地上,抱着顾青山的腿。
“大人!下令吧!趁现在水还不大,赶紧让百姓往高处撤!弃城逃难吧!”
“是啊大人!快下令吧!”
几个地方官员也冲了进来,个个面如土色,声音都在发抖。
顾青山站在廊下,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水。
雨水冰凉。
(内心:终于下雨了。下完这波,就可以收工回家了。)
他收回手,看着庭院里被狂风暴雨摧残的花草。
“逃?往哪逃?”
他的声音很平静,穿透了雨声和官员们的哭喊声。
“这方圆几百里,都是平原。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庐州知府哭喊道。
“总好过在这里等死啊!”
顾青山没理他,转身走上通往城楼的台阶。
风雨扑面而来,将他的官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一步步走上城楼,身形笔直,像一杆插在城墙上的长枪。
城楼下,无数灾民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看着瓢泼的大雨,脸上全是绝望。
许多人跪在泥水里,对着天空磕头,哭喊着,咒骂着。
他们以为,这是上天要将他们彻底毁灭。
从一场大旱,到一场大涝。
顾青山站在城楼上,任凭风雨吹打。
他的镇定,成了这片末日景象里,所有人唯一的主心骨。
雨势达到了顶峰。
远处的丘陵地带,无数溪流汇聚成山洪,像一条条黄色的怒龙,咆哮着向下游的平原冲击而来。
“报!”
一匹快马在泥水中冲开一条路,马上的斥候滚鞍下马,冲到城楼下。
“总督大人!北面山洪已成!半刻钟后,即将抵达第一道分水渠!”
所有官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青山看着远方,一动不动。
半刻钟后。
又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斥候的声音带着狂喜和不敢相信。
“报!洪峰……洪峰被引水渠分流了!”
“那奔腾的洪流,抵达平原前,就像一匹被套上缰绳的野马,乖乖拐了个弯,冲进了新挖的引水总渠!”
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
“报!西边洪峰抵达!已进入二号、三号分水渠!流速平稳!”
“报!引水总渠水位上涨至七成!一切正常!”
一道道消息,像一颗颗定心丸,砸进所有人的心里。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真的被那些不起眼的沟渠给驯服了。
“水位!水库的水位怎么样了!”
王翰抓着一个传令兵的领子,大声问道。
“回……回大人!几座主水库的水位正在飞速上涨!”
一个负责水文的官员拿着一张刚刚绘制的图纸,手指都在抖。
“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时辰内,水位就会超过警戒线!水库会决堤的!”
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顾青山终于开口了。
“传我命令。”
“所有水库,依次打开底层泄洪闸,利用水力冲刷河道淤泥。”
“同时,开启所有连接农田的灌溉支渠,分流蓄水。”
(内心:水库蓄水速度超过预期,启动泄洪预案,进行压力测试。)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一座座新建的水库下方,巨大的闸门被缓缓拉开。
浑黄的洪水从闸门喷涌而出,带着巨大的力量冲向下游的河道,将沉积多年的淤泥卷走。
同时,无数条蜘蛛网般的沟渠,将洪水引入一片片龟裂的田地。
干涸的土地,如同一个贪婪的巨兽,疯狂地吮吸着这久违的甘霖。
水库的水位,上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最后,稳稳地停在了警戒线下方。
曾经的旱地死地,变成了一片片碧波万顷的湖泊。
雨小了。
窝棚里,一个孩子指着窗外,对他娘说。
“娘,你看,水没有淹过来!它都待在沟里!”
无数百姓小心翼翼地走出屋檐。
他们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洪水,在他们面前温顺得像家养的牲口。
它们沿着一条条崭新的河道,流淌,灌溉,蓄积。
这场对抗,不是刀剑相向的厮杀。
是人类的智慧,与自然的伟力,进行的一场博弈。
乌云散去,雨过天晴。
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洗过的天际。
洪水非但没有造成灾难,反而灌满了每一条沟渠,填满了每一座水库,浸润了每一寸龟裂的土地。
一场灭顶之灾,被顾青山硬生生扭转为泽被后世的巨大福祉。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城楼上。
照在顾青山那个有些疲惫的,只想下班的身影上。
城外的平原上,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片,又一片。
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自发地,虔诚地,朝着城楼的方向,跪倒在地。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城楼上的身影,如同看见神明。
“圣人!”
一声发自肺腑的呼喊。
“圣人!”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云霄。
他们开始自发地搬来石头和泥土,在平原上最高的地方,为顾青山修建生祠。
他们要将他的功绩,刻在石头上,供奉起来,让子子孙孙都知道,是谁,将他们从旱与涝的宿命中解救了出来。
顾青山在南方的声望,于此刻达到顶点。
(内心:搞什么?项目庆功会?能不能折现啊?我只想回家睡觉。)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转身下楼。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官道尽头传来。
一名京城的使者,策马狂奔,身后跟着一队禁军。
他高举着手中的黄绫圣旨,还未到城下,尖利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诏曰!”
“总督顾青山,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即刻,班师回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