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至京城十里外的长亭，缓缓停下。

按照规矩，外官返京，需在此地休整仪容，静候城门开启，等待宣召。

顾青山在车里闭目养神，只等走完这最后一道流程，便进城递交辞呈。

（内心：总算到了。这趟差出得，比我上辈子九九六还累。回家，必须回家。）

“老师，我们到了。”

王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乡的激动。

顾青山嗯了一声，连眼都懒得睁。

车队停得很稳，周围除了风声，便只有旗帜偶尔的猎猎声。

这份宁静没持续多久。

大地开始传来轻微的震动，由远及近。

一名负责警戒的护卫队长快步走到车窗边，声音里带着困惑。

“大人，前方官道烟尘大起，不像是一般的队伍。”

王翰掀开车帘，向远处眺望。

只见地平线的尽头，一片黄龙般的烟尘正滚滚而来，烟尘之上，一面巨大的、用金线绣成的龙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王翰的瞳孔猛地收缩。

“龙旗……是……是天子仪仗！”

他话音未落，京城方向已有数匹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太监离着老远便扯着嗓子高喊。

“圣旨到！陛下出城亲迎顾总督！百官随驾！速速整顿衣冠，准备接驾！”

这一声喊，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车队的人都蒙了。

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一个臣子。

大梁开国百余年，闻所未闻。

顾青山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睁开眼。

（内心：赵乾疯了？他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一点退路都不给我留啊！）

他嘴上却什么也没说，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官袍。

他走出马车，动作从容，神态平静。

“王翰，传令下去，所有人下马，列队恭迎圣驾。”

“是，老师！”

王翰应声而去，声音都在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顾青山站在车队的最前方，目光投向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

他知道，自己那个回乡种地的美梦，恐怕又要推迟了。

皇帝的仪仗队很快便到了眼前。

金瓜、玉斧、龙凤扇，旌旗招展，甲胄鲜明。

在仪仗队的中后方，杨士奇、张昭等一众保守派官员，被迫跟随着。

他们的脸，比身上的官服还要灰败。

杨士奇看着远处那个独自站立的身影，只觉得阳光刺眼，照得他一阵眩晕。

队伍中，一个年轻的御史按捺不住，快步走到龙辇旁，躬身进言。

“陛下，天子亲迎臣子，于礼不合，恐遭天下非议。还请陛下……”

他话未说完，皇帝赵乾冰冷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那御史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龙辇在顾青山面前三丈之处停下。

不等随侍的太监放下脚凳，赵乾已亲自掀开帘子，一步从车上跨了下来。

他龙行虎步，径直朝着顾青山走去。

顾青山见状，立刻撩起官袍前摆，准备跪下行君臣大礼。

“臣，顾青山，叩见……”

他的膝盖刚刚弯曲，一双有力的手便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再也跪不下去。

赵乾扶着他，放声大笑。

“爱卿一路辛苦，何须多礼！快快平身！”

这一扶，让在场所有人都停住了呼吸。

皇帝扶住了臣子，不让他跪拜。

这已经不是恩宠，这是向天下宣告，此人在自己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

赵乾拉着顾青山的手，转身面向随行的文武百官，声音传遍了整个长亭。

“朕常闻，栋梁之才，可兴邦国。”

他拍了拍顾青山的手臂。

“如今朕亲眼得见，方知何为国之栋梁！”

他目光扫过杨士奇等人，声音陡然提高。

“国之栋梁，当得起朕躬身一迎！”

杨士奇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

他看着皇帝拉着顾青山的手，看着那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眼神里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

在顾青山还没进京城的时候，他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赵乾没有松手，反而拉着顾青山，让他与自己并肩而行。

“走，爱卿，随朕一同入城！”

“臣……不敢。”

顾青山挣了一下，没挣开。

“朕说你敢，你就敢！”

赵乾的语气不容置疑。

于是，大梁王朝的历史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一幕。

皇帝与臣子，并驾而行，在文武百官和万千禁军的簇拥下，一同走向京城。

这是臣子的无上荣光。

也是对那些政敌，最公开，最无情的处刑。

张昭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两个身影，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完了。

杨党，完了。

车队重新启动，缓缓向京城驶去。

城门口，早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那位传说中的“顾青天”。

当他们看到皇帝与顾青山并肩同行的那一刻，人群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陛下圣明！”

“顾青天！”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顾青山走在皇帝身边，听着耳边的欢呼，看着周围狂热的景象，只觉得头疼。

（内心：这下好了，全城都知道我是皇帝的红人。我那份辞呈递上去，怕不是要被当场撕掉，还得扣个‘不识好歹’的帽子。）

入了城，皇帝并未直接回宫，而是拉着顾青山，登上了承天门的城楼。

他站在城楼之上，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的百姓和百官。

他高高举起顾青山的手，声音借助内力，传遍了整个广场。

“诸位臣工，诸位子民！”

“朕身边这位，便是我大梁的英雄，顾青山！”

广场上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赵乾等欢呼声稍落，才继续开口。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明日，朕将召开大朝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论功行赏，清算奸佞！”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杨士奇一党所有人的心口上。

广场上的欢呼声停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混杂着兴奋与恐惧的寂静所取代。

所有人都明白，最后的清算，要来了。

京城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