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和殿。
卯时刚至,文武百官已按品阶站定。
殿内未燃一炉熏香,只有冰冷的晨光透过高窗,照在金砖上,映出幢幢人影。
百官垂首,无人交谈,只有官靴偶尔挪动的细微摩擦声。
皇帝赵乾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目光扫过下方。
昨日的热烈与荣光仿佛一场幻梦,今日只剩下肃杀。
杨士奇站在文臣之首,一夜未眠,眼下带着一片青黑。
他挺直了脊梁,准备做最后一搏。
他给身后的礼部侍郎张昭递了个眼色。
张昭会意,向前一步,从队列中走出。
“陛下,臣有本奏。”
赵乾抬了抬眼皮,声音听不出喜怒。
“讲。”
张昭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响彻大殿。
“臣,弹劾南巡总督顾青山!”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臣弹劾顾青山,在南方三州滥用职权,私印‘工票’,扰乱国朝金融,形同谋逆!”
他顿了顿,继续高声道。
“更有甚者,为彰其功,此人竟构陷忠良,将一众勤于王事的地方官员打入死牢!此举与国贼何异?请陛下明察!”
杨士奇一党数名官员立刻出列,齐刷刷跪下。
“请陛下明察!”
声浪在殿中回荡。
杨士奇等人算计得很好,他们要先发制人,将水搅浑。
他们不信顾青山能拿出什么通天的证据,最多不过是些地方官员阳奉阴违的信件,只要抵死不认,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赵乾看着下方跪倒的一片,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侧,那个从头到尾都站得笔直,仿佛事不关己的身影。
“顾爱卿,他们弹劾你,你怎么说?”
顾青山这才慢悠悠地从队列中走出。
他没有看杨士奇,也没有看皇帝,而是先对着龙椅躬身一礼。
(内心:来了来了,项目汇报的最后环节,处理竞争部门的恶意投诉。走流程,先展示业绩。)
“回陛下,臣无话可说。”
他此言一出,杨士奇等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顾青山却话锋一转。
“功过是非,不应由臣说,而应由百姓说。”
他拍了拍手。
殿外,两名小太监吃力地抬着一样东西走了进来。
那是一把巨大的万民伞,上面挂满了写着百姓名字的红色布条。
紧接着,又有太监呈上数个厚重的木盒。
“此为南方三州百姓所赠万民伞。”
顾青山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盒中所呈,乃是三州恢复生产的账目总览,以及此次救灾中,有功官吏的功德簿。”
他微微侧身,面向百官。
“南方旱涝已平,百万灾民转为劳工,新建水利工程可保三州十年无虞。此为事实,非巧言所能辩。”
他没有反驳一句弹劾,却用最直接的功绩,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皇帝赵乾点了点头,示意太监将东西呈上来。
他翻看着那本记录着一个个名字的功德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顾爱卿,朕问你。”
赵乾放下功德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张昭等人言你构陷忠良,可有此事?”
杨士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顾青山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张昭。
“张大人说我构陷忠良?不知指的是哪些人?”
张昭冷哼一声。
“庐州知府王明,淮安同知李牧,哪一个不是为官多年的老臣!他们只是与你政见不合,你便罗织罪名,将他们下狱!”
“原来是他们。”
顾青山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了第一份卷宗。
“陛下,此乃王明、李牧等人与当地士族豪强勾结,故意拖延救灾,囤积居奇,意图引发民变的供状,上面有他们的亲笔画押。”
一名太监将卷宗呈上。
赵乾展开一看,脸色沉了下去。
张昭的身体晃了一下。
“伪造的!这定是你屈打成招!”
顾青山没有理他,又拿出了第二份卷宗。
“此为京中某些大人,通过私人信渠道,指使王明等人制造混乱,并许诺事成之后,保他们官升一级的信件原件。信上的印信,想必诸位大人都认得。”
这份证据一出,几名站在杨士奇身后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看见了自己家族的私印。
杨士奇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没想到顾青山竟然能拿到这些东西。
但他仍抱有侥幸,这些最多只能扳倒几个小角色,牵连不到他自己。
“够了!”
杨士奇终于亲自站了出来,声色俱厉。
“顾青山!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你私印工票,动摇国本,此乃不赦之罪!就算你立下些许功劳,也断然无法相抵!”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到最致命的“谋逆”大罪上。
顾青山看着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表情,那是一种怜悯。
他从怀中,慢慢地,取出了第三样东西。
那不是卷宗,而是一本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布账簿。
账簿有些旧,边角都磨损了。
“杨大人。”
顾青山的声音很轻。
“你错在不该将自己的官位,看得比那百万人的性命更重。”
他将账簿高高举起。
“陛下!此乃户部仓司主簿冒死呈上来的秘密账簿!”
“账簿详细记载了杨士奇一党,如何暗中联络户部官员,计划截断朝廷发往灾区的最后一批钱粮,欲置百万灾民于死地,从而引发民变,最终嫁祸于臣!”
账簿一出,整个太和殿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之前还跪地哭喊的官员,此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监上前接过账簿,颤抖着手,呈到御案之上。
赵乾翻开账簿。
上面每一笔款项的调动,每一次的密会,时间,地点,参与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可怕的是,在几处关键的记录旁,不仅有杨士奇的亲笔签名,还盖着他那枚从不离身的私印!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砰!”
赵乾一掌拍在御案上,整个人霍然站起。
杨士奇的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官帽滚落到一旁。
他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看着那本账簿,像是在看催命的阎王帖。
完了。
他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想不出来。
其他涉事的官员,再也撑不住,一个接一个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哭喊着求饶。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臣等都是受了杨士奇的蒙蔽啊!”
赵乾气得浑身发抖,他抓起那本账簿,走下御阶。
他一步步走到杨士奇面前,将那本账簿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书角划破了杨士奇的额头,渗出血来。
“国难当头,尔等不思报国,反为一己私利,谋害朕的子民!谋害朕的江山!”
皇帝的怒吼声,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杨士奇!你告诉朕!你这首辅,就是这么当的吗!”
杨士奇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赵乾胸口剧烈起伏,他转过身,指着殿内所有杨党官员。
“来人!”
殿外的禁军甲士闻声而入,甲胄铿锵。
“将这些国贼!全部给朕拿下!打入天牢!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一个都不能放过!”
禁军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开始拖拽那些瘫软如泥的官员。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张昭被两名禁军架着,他绝望地看着杨士奇,又看了看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顾青山。
他到此刻才明白,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内心:好了,大型项目汇报暨责任清算会结束。接下来,该递交我的离职申请了。)
顾青山看着眼前的闹剧,默默地从袖子里,拿出了另一份奏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