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跟在大太监身后，穿过一道道宫门。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映出倒影的金砖，脑子里反复演练着腹稿。

（内心：三千字还是太长，得精简。就说我在南方水土不服，得了风湿，每日阴雨天便痛不欲生。再加上为国事操劳过度，夜不能寐，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甚至对着宫墙的影子，练习了一下如何能咳嗽得更逼真一些。

领路的大太监脚步轻快，脸上带着笑。

“顾大人，您可真是咱们大梁的福星。陛下这几日，龙颜大悦，逢人便夸您呢。”

顾青山嘴角抽动了一下。

（内心：别夸了，再夸我就要被架到祭天台上了。）

他拱了拱手，挤出几个字。

“不敢当，皆是陛下洪福。”

说话间，御书房到了。

门外没有侍卫，只有两个小太监垂手站着，显得格外清静。

大太监推开门，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大人，请吧。陛下在里面等您。”

顾青山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暖炉烧得很旺。

皇帝赵乾未穿龙袍，只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爱卿来了，快，赐座。”

顾青山正要撩起官袍下跪行礼。

“臣，顾青山，叩见……”

赵乾几步上前，伸手将他扶住，按在了一旁的锦凳上。

“你我君臣，今日不行这些虚礼。朕备了些酒菜，为你接风洗尘。”

顾青山看着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内心：鸿门宴啊这是。吃完这顿，就该让我签卖身契了。）

他站起身，再次躬身。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臣幸不辱命，南方大局已定，臣……”

他准备好的说辞刚开了个头。

“臣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恳请陛下恩准……”

“爱卿。”

赵乾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你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你的辛苦，朕也记在心里。”

他走到书案后，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明黄卷轴。

“朕与内阁几位大学士，商议了数日。”

赵乾展开卷轴，目光落在顾青山身上。

“寻常的封赏，官职，已不足以彰显爱卿的不世之功。”

顾青山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连忙开口。

“陛下，臣不敢居功，只求能……”

“朕意已决！”

赵乾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天子的威严。

站在一旁的大太监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从皇帝手中接过圣旨，展开。

他清了清嗓子，尖利的声音在御书房中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顾青山闭上了眼。

（内心：来了，最终审判来了。）

“翰林院修撰顾青山，临危受命，南下救灾。勘水情，定方略，平旱涝，安万民，其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内心：说得越好听，后面的坑就越大。）

“然朝堂积弊已久，非大魄力者不能革之。朕思虑再三，决意另设‘督政院’，总揽监察百官，推行新政之责。”

顾青山听到“督政院”三个字，眼皮跳了一下。

（内心：新衙门？这是给我量身定做的笼子吗？）

大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

“特擢升顾青山，为督政院左都御史！”

顾青山的身子晃了一下。

左都御史，名义上的最高监察官，理论上可以弹劾从皇子到百官的任何人。

这是把他放到火炉上烤。

圣旨还在继续。

“顾卿学究天人，堪为帝范，特加太子少师衔，辅导东宫！”

顾青山感觉一口气没喘上来。

（内心：还让我当太子老师？这是把我跟下一代皇帝也绑死了啊！这赵乾是怕我跑了，还给我上了个二十年的远期合约！）

他脸色一白，额头渗出细汗。

大太监仿佛没看到他的异样，用一种近乎咏唱的调子，念出了最后一句。

“总领新政一切事宜，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顾青山的心口上。

他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他不仅没能退休，反而被推到了一个权力更大，责任更重，也更累的位置。

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位置。

“顾爱卿，还不领旨谢恩？”

赵乾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顾青山睁开眼，御书房里的光线有些刺目。

他看着皇帝那张满是期许的脸，看着大太监手里的圣旨。

他缓缓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他撩起官袍，双膝落地，额头碰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在赵乾听来，这却是激动到难以自持的表现。

他十分满意。

他走下台阶，亲自将顾青山扶了起来。

“爱卿这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赵乾拍着顾青山的肩膀，神情欣慰。

顾青山低着头，一言不发。

（内心：是啊，高兴得快哭了。）

赵乾拉着他，重新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他指着地图上的万里江山，意气风发。

“好好干，爱卿。”

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信任与期盼。

“以后这大梁的江山，有你一半的功劳！”

顾青山抬起头，看着那张地图，只觉得天旋地转。

（内心：我不要功劳，我只想睡觉啊！陛下，求你把这一半江山的功劳折现成退休金行不行！）

顾青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他手里捧着那道滚烫的圣旨，像是捧着一块烙铁。

回到临时下榻的府邸，王翰等人立刻迎了上来。

“老师，您回来了！”

“陛下如何封赏您？是不是要入阁拜相了？”

他们一个个满脸通红，比自己升官还要兴奋。

顾青山没有理会他们。

他径直穿过庭院，走进自己的书房，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王翰等人面面相觑，都愣在了门外。

书房里。

顾青山将那道圣旨扔在桌上，仿佛扔掉了一件什么不祥之物。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告老还乡，彻底没戏了。

皇帝为他量身打造了一个新衙门，把他捧上了监察百官，总领新政的位置。

这是天大的恩宠，也是天大的枷锁。

他现在想撂挑子不干，就是抗旨不遵，就是辜负圣恩。

（内心：A计划，声情并茂的辞职申请，宣告破产。）

他看着桌上的圣旨，目光渐渐变了。

（内心：既然躲不掉，那就只能换个思路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里重新出现了一点光。

（内心：B计划，启动。消极怠工，胡言乱语，尸位素餐，争取早日被弹劾，然后让皇帝厌弃，最后被一脚踢出京城。）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纸。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B计划的第一条纲领。

“明日起，上朝只听不说，问事一概不知，每日醉心于研究宫中御膳食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