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建极殿灯火通明。
丝竹管弦之声在琉璃瓦下流转,宫娥们端着盛满佳肴的玉盘,脚步轻盈,穿行于宴席之间。
今日是皇帝赵乾为顾青山举办的庆功宴。
新晋的礼部侍郎王翰,户部右侍郎刘毅等人,簇拥在顾青山身边,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神情激动。
“老师,学生再敬您一杯!”
王翰高举酒杯,声音响亮。
顾青山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口。
酒是御赐的佳酿,入口绵柔,但他尝不出什么滋味。
(内心:A计划惨败,现在是B计划的舞台。我的目标是,成为本朝最烂的左都御史,没有之一。)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的脸,默默计算着自己需要喝下多少酒,才能让接下来的表演显得足够逼真。
宴会进行到一半,歌舞暂歇。
皇帝赵乾放下手中的金箸,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顾青山身上。
他面带笑意,声音传遍大殿。
“诸位爱卿。”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向龙椅。
“杨逆伏法,朝堂一新,此皆顾爱卿定鼎南方之功。”
赵乾举起酒杯,遥遥对着顾青山。
“这一杯,朕敬你。”
顾青山立刻起身,端起酒杯。
“臣不敢当,皆赖陛下天威。”
他一饮而尽。
君臣尽欢,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赵乾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兴致很高。
“顾爱卿,如今朝堂弊政已除,国库因抄没逆党家产,也充裕了不少。依你之见,我大梁下一步,该当如何?”
来了。
顾青山心中一定。
(内心:年度战略规划会议。老板问我下一个项目怎么搞,我必须给出一个最烂、最离谱、最让他想开除我的方案。)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青山身上。
他们期待着,这位总能提出惊世之言的顾大人,又能拿出何等治国良策。
顾青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脚步似乎有些不稳。
他脸上泛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
“陛……陛下问臣?”
他打了个酒嗝。
王翰见状,连忙想上前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老师,您喝多了。”
“胡说!”
顾青山瞪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他仰头灌下,然后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嗝……陛下,臣……臣有话说!”
赵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未阻止。
“讲。”
顾青山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文臣武将,最后落在几位兵部大员身上。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臣以为,朝廷……朝廷养那么多兵干什么?”
一句话,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几位佩剑的将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顾青山仿佛没有察觉,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乱点。
“几十万大军,每天人吃马嚼,要花多少钱?国库那点银子,全填了这个无底洞!浪费!天大的浪费!”
兵部尚書秦峰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刚要出列反驳。
顾青山的声音却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人的议论。
“所以!臣的方略很简单!”
他举起酒杯,像举着一道圣旨。
“裁军!把边军裁掉一半!不,裁掉八成!”
“轰!”
大殿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裁军八成?这是疯了?
秦峰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翘了起来。
“顾青山!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胡话!边军乃国之柱石,裁军八成,你想让我大梁江山拱手让人吗!”
“你懂什么!”
顾青山醉醺醺地指着他。
“人多有什么用?一群连饷银都发不全的叫花子,能打仗吗?”
他转向皇帝,大着舌头说道。
“陛下!臣的办法是,裁掉八成的人,把省下来的钱,全部发给剩下那两成!让他们顿顿有肉吃,月月有钱拿!一个兵,发十个兵的饷!他们能不给您卖命?”
秦峰被他这番歪理邪说气得说不出话。
顾青山却越说越起劲,他走到大殿中央,脚下踉跄,指点江山。
“还有那什么边防线,几千里长,处处设防,就等于处处不设防!傻不傻?”
“依臣看,城墙都扒了!烽火台也拆了!”
“咱们把兵都藏在百姓里,平时让他们种地,交税!战时发下兵器,让他们自己保卫自己家!这叫……这叫藏兵于民!多省事!”
满朝文武,已经不是目瞪口呆了,他们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顾青山。
这已经不是胡话了,这是在动摇国本。
让士兵回家种地?让百姓自己打仗?
这是哪个亡国之君才能想出来的昏招。
王翰急得满头是汗,几次想上去把老师拖回来,都被顾青山身上那股酒气熏得退了回来。
(内心:对,就是这样,继续!把所有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尤其是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们,明天他们弹劾我的奏折,就能把御书房给淹了。)
顾青山深吸一口气,准备放出最后的大招。
他醉醺醺地举起酒杯,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喊出了他B计划的核心纲领。
“打仗,靠的是花钱!没钱,打什么仗?”
“所以,治军的根本,就一个字——省!”
“省钱!省事!省心!这才是治国安邦的无上大道啊!陛下!”
他说完,脚下一软,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随即呼呼大睡起来。
整个建极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不敢去看龙椅上皇帝的表情。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顾青山完了。
如此荒唐的言论,在如此重要的庆功宴上说出,简直是自寻死路。
秦峰等几位武将,脸色铁青,已经准备好明日联名上奏,请求皇帝将这个口出狂言的疯子斩首示众。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
龙椅之上,却迟迟没有传来雷霆之怒。
秦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愣住了。
皇帝赵乾,没有发怒。
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看地上装睡的顾青山,也没有看殿下惊恐的百官。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望向了遥远的北方边境。
“裁掉八成,发十倍军饷……”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品味这句话。
“藏兵于民……平时种地,战时为兵……”
“处处设防,等于处处不防……”
赵乾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
大梁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不是吏治,吏治的毒瘤杨士奇已经被他拔除。
是军队。
是那看似庞大,实则空虚的百万边军。
是那每年吞噬掉国库近半收入,却连一场像样胜仗都打不出来的疲弱兵制。
他想改革,却不知从何下手,因为这牵扯到整个国家的安危。
而今晚,顾青山这些看似荒唐的醉话,像一道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他从那些“省钱”、“省事”的胡言乱语中,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精兵。
预备役。
重点防御。
这些词汇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组合成一个模糊却又无比诱人的蓝图。
一个能从根本上解决军费空虚、边军疲弱的全新可能。
大殿里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地上装睡的顾青山,心里也开始打鼓。
(内心:怎么回事?剧本不对啊!赵乾怎么还不发火?难道是气过头了?快来人把我拖出去砍了啊!)
就在这时,赵乾的敲击声停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了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身影上。
他的眼神,不再是错愕,不再是凝重,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与深思的复杂光芒。
他看着顾青山,就像在看一座尚未被发掘的巨大宝藏。
他没有立刻表态,也没有发怒。
他只是对着身旁的大太监,轻声说了一句。
“顾爱卿,醉了。”
“派人,好生送他回府。”
说完,他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走入了后殿。
一个念头,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