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节,京城的星空格外澄澈。楚云澜站在中华楼最高的悬空回廊上,手中握着一卷长长的名单,目光越过万家灯火,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山河。
“惊鸿,你看这名单。”她转身将名单递给林惊鸿,“江南三十六坊、蜀中二十一窖、北地十八寨、岭南十二家...全都响应了我们的邀约。”
林惊鸿借着廊下灯火细看,越看越是心惊:“这几乎是天下酿酒业的半壁江山了。云澜,你提出的‘百匠千坊汇星河’大会,当真要将所有秘方、技法公开展示?”
“不是展示,是交流。”楚云澜眼中闪烁着星河般的光,“醉翁散人曾说,酒道如星河,每一颗星都有自己的光芒,聚在一起才能照亮夜空。这些年,各门各派固守己见,技艺难以精进。我要做的,是打开那扇封闭的门。”
三个月前,楚云澜发出了震惊天下的“星河帖”,邀请各地酒坊于中秋时节齐聚京城,共举“首届天下酿酒交流大会”。帖中言明:与会者需携本门绝技前来,会上所有技艺公开交流,不得藏私。
此帖一出,天下哗然。
支持者赞楚云澜胸怀宽广,有宗师气度;反对者骂她坏了行规,断人财路;更有阴谋论者猜测,这是中华楼要吞并天下酒业的野心之举。
“明日第一批客人就到了。”林惊鸿收起名单,“江南‘杏花春雨坊’的白东家,蜀中‘剑南烧春窖’的赵师傅,都是业内泰斗。接待之事,我已安排妥当。”
楚云澜点头,却又轻叹一声:“我收到密报,有人要在大会期间生事。”
“金鳞阁余孽?还是幽冥教的残部?”
“都不是。”楚云澜望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是那些不愿公开技艺的老派酒坊主。他们联名上书朝廷,说我‘扰乱行市,破坏祖制’,要求取缔这次大会。”
林惊鸿神色一凛:“朝廷如何回应?”
“圣上英明,批复‘技艺交流,利国利民,准办’。”楚云澜露出微笑,“但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惊鸿,大会期间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放心。”林惊鸿握剑的手紧了紧,“百匠千坊既汇星河,我必护这片星河无恙。”
次日辰时,第一支车队抵达中华楼。
江南“杏花春雨坊”东家白秋水,年过五旬,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他下车后不急着进门,反而在金石永寿碑前驻足良久,伸手轻抚碑文。
“楚东家,”白秋水转身,目光如电,“老夫有一问:你公开醉翁散人技艺,又办这交流大会,究竟图什么?”
楚云澜从容一礼:“图天下酒业昌盛,图酿酒技艺精进,图后世子孙能饮到更好的酒。”
“不图名利?”
“名利如酒香,自然会来,但非我所求。”
白秋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好!就冲你这句话,老夫带来的‘杏花春雨’秘法,定当倾囊相授!”
紧接着,蜀中、北地、岭南等地的匠人陆续抵达。中华楼前所未有的热闹,各地口音交汇,各色服饰纷呈,宛如一个小小的天下。
楚云澜将原醉翁学堂扩建为“百匠堂”,设三十六间精舍,供各地匠人居住交流。又辟出“千坊院”,陈列各派酿酒器具、原料样品。院内最醒目的,是一面巨大的“星河图”,将与会酒坊的位置用铜钉标出,以银线相连,真正形成了“百匠千坊汇星河”的壮观景象。
然而暗流,总是在最平静的水面下涌动。
大会前三天,发生了一桩怪事。
岭南“荔枝烧”传人陈师傅,在展示家传的“九蒸九晒”技法时,所用的一瓮特制酒曲不翼而飞。这酒曲是陈家五代秘传,失窃不仅意味着技法泄露,更是对祖宗的亵渎。
陈师傅气得浑身发抖,当众指着楚云澜:“定是有人觊觎我陈氏秘方!楚东家,这事你必须给个交代!”
场面一时尴尬。各地匠人议论纷纷,有人怀疑是中华楼监守自盗,有人猜测是同行相忌。
楚云澜不急不躁,先安抚陈师傅,随后召集所有与会者。
“诸位,酒曲失窃,是星河大会之耻,更是我中华楼之过。”她立于百匠堂前,声音清朗,“我以楚家百年声誉担保,三日之内,必寻回酒曲,查明真相。这三日,大会暂停,所有展示封存,待水落石出再继续。”
有人不满:“三日?若三日后查不出呢?”
“若查不出,”楚云澜斩钉截铁,“我楚云澜辞去中华楼东家之位,闭门谢罪!”
满堂哗然。林惊鸿欲言又止,终究选择相信她。
当夜,楚云澜、林惊鸿、杜清风三人彻夜未眠,分析线索。
“失窃时间在巳时二刻,正是陈师傅讲解到关键处,众人注意力最集中时。”林惊鸿在地图上标记,“千坊院有八个出口,当时都有守卫,未见异常。”
杜清风沉吟:“守卫未见异常,不代表真的无人出入。若有人精通轻功,或者...有内应。”
“内应可能性不大。”楚云澜摇头,“守卫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家世清白,跟随多年。我更倾向于,贼人用了我们没想到的方法。”
她忽然起身:“再去现场看看。”
千坊院内,失窃处已被封锁。楚云澜仔细查看那个空了的展台,忽然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极细的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林惊鸿凑近细看。
楚云澜将粉末凑到鼻前轻嗅:“滑石粉...不对,还混着别的东西。”她眼神一凛,“是鸽子粪风化后的粉末。”
三人同时抬头——屋顶的梁木之间,有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大小刚好容一只鸽子进出。
“信鸽!”杜清风恍然,“贼人用训练好的信鸽盗走了酒曲!”
果然,在通风口下方的地上,发现了几个极浅的爪印。
“能用信鸽精准盗物,必是长期训练。”林惊鸿分析,“而且此人应该就在附近,否则鸽子不会准确飞回。”
楚云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今日有哪些人中途离开过?”
杜清风翻查记录:“巳时一刻至二刻之间,离席者有七人,其中三人是去如厕,两人说身体不适回房休息,还有两人...”他顿了顿,“是去后院取自家展品。”
“哪两人?”
“江南白秋水,蜀中赵铁崖。”
楚云澜若有所思:“白东家取的是‘杏花春雨’的配方原本,赵师傅取的是‘剑南烧春’的古法酒具。他们都离开了约一刻钟...”
“不够时间训练鸽子作案。”林惊鸿摇头,“除非...”
“除非他们本就带着训练好的鸽子。”楚云澜接口,“但动机呢?白东家德高望重,赵师傅耿直刚烈,都不像是会行窃之人。”
案情陷入僵局。
第二日,又有意外发生——北地“马奶酒”传人哈森的展品中,一枚祖传的银制酒勺不见了。
这次楚云澜有了准备。她不动声色,暗中派人在所有可能的出口布下细网,又在各展台周围撒上特制的荧光粉——这是醉翁散人手稿中记载的古法,用特殊药材制成,白日不见,夜晚在烛火下会发出微光。
果然,当日傍晚,有人在西侧回廊的窗棂上发现了荧光痕迹。顺着痕迹追踪,竟来到了江南匠人居住的“杏花居”。
白秋水见状,面色铁青:“楚东家这是怀疑老夫?”
“不敢。”楚云澜恭敬道,“只是痕迹至此,还请白东家行个方便,让我们搜查一番,以证清白。”
白秋水沉默片刻,侧身让开:“搜吧。但若搜不出,楚东家需当众向老夫道歉。”
搜查结果令人意外——失窃的酒勺不在杏花居,但在一间空置厢房的床下,找到了一个鸽笼,里面有两只信鸽,脚环上刻着奇怪的符号。
“这不是中原的驯鸽手法。”北地来的哈森仔细辨认,“倒像是...西域的路子。”
西域!众人面面相觑。此次大会,并没有西域的酒坊参加。
楚云澜忽然想起什么:“诸位可记得,三年前西域‘葡萄酿’曾想进入中原市场,但被几家大酒坊联手抵制,最终未能成功?”
白秋水点头:“确有此事。当时牵头抵制的,是‘汾阳曲’、‘绍兴黄’和我们几家。”
“这就对了。”楚云澜眼中闪过明悟,“此次失窃的,是岭南陈氏、北地哈森,接下来会不会是...”
话音未落,蜀中赵铁崖匆匆赶来:“不好!我家的‘古法酒具’少了一件!”
目标明确了——贼人专挑当年抵制西域酒的酒坊下手,这是报复!
“但贼人如何混入大会?”林惊鸿疑惑,“所有与会者都有荐书,身份经过核查。”
楚云澜沉思良久,忽然道:“也许不是混入,而是...本就是与会者之一,却被收买了。”
她看向在场众人:“烦请诸位回忆,近日可有人行为异常?或者,突然多了些来路不明的物件?”
沉默片刻,岭南陈师傅犹豫道:“说起来...前日蜀中的孙师傅找我喝酒,席间他拿出的酒壶,样式颇为奇特,不像中原之物。”
“孙师傅?”赵铁崖皱眉,“孙师弟向来朴素,怎会有奇特的酒壶?”
楚云澜当即带人前往蜀中匠人居住的“剑南院”。孙师傅不在房中,但在其床下的暗格里,找到了丢失的酒曲、酒勺和酒具,还有一袋西域金币。
证据确凿。
孙师傅被带来时,面色惨白,扑通跪地:“我...我是被逼的!他们抓了我儿子,说若我不配合,就...”
“他们是谁?”楚云澜沉声问。
“我不知道...他们蒙着脸,只说事成之后,不仅放了我儿子,还给我一笔钱,让我去西域开酒坊...”孙师傅痛哭流涕,“我对不起师傅,对不起师兄,对不起天下同行...”
案情水落石出,但幕后黑手依然成谜。
楚云澜没有当众揭穿孙师傅,而是私下安排他“突发急病”,送回蜀中休养。失窃物品物归原主,大会继续。
中秋之日,百匠堂内,天下匠人齐聚一堂。
楚云澜立于堂前,身后是那面巨大的星河图。
“诸位,过去几日风波,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封闭自守,只会让技艺停滞,让心怀不轨者有机可乘。”她声音清越,“今日,我愿带个头。”
她取出三卷书册:“这是醉翁散人毕生心血《酒经三卷》,内含酿酒、品酒、存酒三百六十五法。今日,我将其公开。”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白秋水颤声问:“楚东家,你当真...”
“当真。”楚云澜微笑,“不仅公开,我还要将其赠予每一位与会者。条件是——请诸位也将本门绝技记录下来,汇集成《天下酒谱》,刊印发行,惠及后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技艺藏于私室,终会失传;汇入星河,方能永存。”
良久,白秋水第一个站起来:“老夫赞同!杏花春雨坊秘法七十二式,愿全部公开!”
“剑南烧春窖四十九诀,愿公开!”
“北地马奶酒十八法,愿公开!”
“岭南荔枝烧二十三技,愿公开!”
......
声音此起彼伏,如星河涌动。那一日,百匠堂内灯火彻夜未熄,各地匠人秉烛夜谈,交流切磋,许多失传的技法重现天日,许多创新的想法碰撞火花。
楚云澜穿梭其间,时而解答疑问,时而记录心得,忙得不可开交。林惊鸿始终护在她身侧,看着她眼中闪耀的光芒,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三日后,《天下酒谱》初稿完成,厚达三尺,收录天下酒法一千零八十种。楚云澜宣布,将在金石永寿碑旁,再立一碑,刻上所有贡献者的名字,与醉翁散人同受后世香火。
立碑那日,天空出现了罕见的“星河贯日”奇观。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石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白秋水老泪纵横:“老夫酿酒五十年,今日方知何为‘百匠千坊汇星河’。楚东家,你开创了一个时代。”
楚云澜摇头:“不是我,是我们所有人。星河之所以璀璨,是因为每一颗星都在发光。”
是夜,中华楼大摆“星河宴”,用各地带来的美酒,调配出前所未有的“百匠酒”。酒成之时,香气冲天,竟引得无数飞鸟盘旋不去,形成“百鸟朝凤”的奇景。
宴至酣处,忽有信使来报:西域十八国联合遣使,携带西域美酒百坛,正赴京而来,欲参加明年的星河大会。
楚云澜举杯向月:“看,星河正在扩大。”
林惊鸿举杯相和:“而你,就是引动星河的那阵风。”
两人相视一笑,杯中酒映着漫天星光,也映着彼此眼中那个璀璨的世界。
那一夜,无数匠人醉倒在百匠堂,梦中都是星河灿烂。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中华楼最高的屋檐上,一个黑影静静立了整夜,手中握着一枚刻着西域文字的令牌,目光复杂地望着楼内的灯火辉煌。
最终,他轻叹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星河已汇,大势已成。未来,还将有更多的星辰加入这片璀璨。
而中华楼,将永远作为星河的中心,照亮酿酒之路,指引前行方向。
百匠千坊汇星河,从此天下酒道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