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在沛然莫御的无形罡气碾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鸣。
道道裂纹以惊人的速度在铃身蔓延,仿佛冰面被重锤击打,瞬间绽开无数细密分支。
猫妖琥珀色的瞳孔里,惊骇如潮水般涌起。
它想逃,四肢却如陷泥淖,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无法做到。
金刚之炁!
这是初圣宗冀州总兵压箱底的绝学!
这个可恨的女人,居然连这个也传给了他!
万千念头,在罡气贯穿它躯体的刹那,戛然而止。
它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力反复撕扯的棉絮,爆开一团团浓稠的血雾。
密集的闷响声中,骨肉崩解,最终瘫软在地,化为一团难以辨认的赤红污渍。
唯有中央一枚圆润的晶体,在血泊中微微反光,完好无损。
猫妖终究没能看到自己这般结局。
床榻边,萧芷柔檀口微张,怔愣的神情与方才那猫妖如出一辙,甚至忘了拉紧滑落的被褥。
齐天走过去,弯腰拾起那枚尚带余温的妖核。他直起身,视线转向床边,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萧姑娘,是否先披件衣裳?”
初圣宗门人或许不拘小节,但他毕竟是个正常男子。
这般景象,看久了难免分心旁骛,于修养心神无益。
“啊?哦……”
萧芷柔猛地回神,慌忙将滑至臂弯的锦被重新拉起,掩住肩头。
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却并非全然出于羞窘,更多是被眼前所见震慑住的心神未定。
她记得很清楚,那卷《金刚之炁》的秘册,交到他手上,距今不过六日。
即便他因修为所限,催发的罡气远未凝实完整,但能在这点时间内摸到门径并施展出来,已是惊世骇俗。
齐天将她脸上复杂的愕然收入眼底,并未解释。这本就是他要的效果。
猫妖伏诛,萧芷柔这“萧府小姐”的伪装自然到头,很快便会离开平安县,两人大概率再无交集。
听了张屠夫那些关于宗门遴选、资质待遇天差地别的闲谈后,齐天心里清楚。
他自己这靠“面板”催生出的一元天修为,放在真正的天才面前,实在不够看。
藏拙,也得看时候。
与其将来在陌生考官面前暴露这不合常理的领悟力,不如借这还算有几分“患难之交”的萧芷柔之口,将消息递上去。
不求特殊关照,只望能得个相对公平的审视。
眼下看,这步棋似乎走对了?齐天也不十分确定。
对方回去后是否提及,提及时又作何评价,终究非他所能掌控。
他转身走到屋角的旧木箱旁,翻出一套折叠整齐的黑色劲装——是萧芷柔早前换下的。
他将其放在床沿。
“此地没有伤药,贵府想必不缺。需要我护送你回去么?”
这就完了?
萧芷柔捏着那套衣裳,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如此匪夷所思的进境,他竟这般轻描淡写,浑若无事?
若非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骗不了人,她简直要怀疑此人一直深藏不露。
也好,至少境界提升的速度,还算在人的范畴内……萧芷柔暗自舒了口气,若连修为也一日千里,那才真叫人无法接受。
“不必相送,我自己认得路。”她定了定神,回道。
“那便有劳姑娘,归府后提醒令尊,所允诺的斩妖银两,该兑现了。”
齐天转过身,面朝墙壁,语气平常。
齐天抱臂倚墙,说得理所当然。
妖患已除,收取酬劳,他心安理得。
萧芷柔快速将劲装套上,系好衣带,看着他那疏淡模样,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算得这般清楚,连饭钱都单列出来。
她指尖拂过颈侧已凝结的细微血痕,忽然开口道:
“我在初圣宗内领偏将职衔。”
齐天闻言,缓缓转过身。
萧芷柔以为他会追问细节,或态度有所变化,却见那青年只是略感麻烦似的叹了口气:
“既是偏将大人,那十两饭钱便免了吧。七百八十两即可。”
“我不是要你减免银两!”
萧芷柔足尖下意识点了一下地面。她本意是坦言身份,以示诚意与谢意,一份初圣宗偏将的人情,难道不比几百两银子贵重?
“若无其他事宜,姑娘请便。”齐天语气依旧平淡。
他不觉得对方欠自己人情,交易而已,各取所需,他还额外得了一门强力武学,更借她那位“师尊”的名头,省去了不少潜在麻烦。
比如这猫妖背后的势力,追查起来,线索多半会指向虚无缥缈的“高人”,而非他这个小小县衙捕快。
只是……
齐天的厨艺实在乏善可陈,之前还能借口不知,如今再让这位即将恢复身份的萧家小姐动手料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个……”
萧芷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喉间轻轻动了下,“我有些饿了,不如用了晚膳再走?”
“你歇着吧,我来弄。”
没等齐天回应,她已几步上前,钻进了旁边搭着布帘的小灶间。
齐天微微挑眉,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这猫妖天赋确实不俗,残存寿元丰厚。
但齐天此刻关注的并非此事。
相比方才刻意展示的《金刚之炁》,这汲取妖魔寿数填补自身大穴的神异,才是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根本。
趁萧芷柔在灶间忙碌,他心念一转,五年妖魔寿数无声无息地注入《玄阴蜕形真法》的修行感悟之中。
刹那间,一股温润却磅礴的力量自丹田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一种扎实而强横的感觉回归身体。若再面对强敌,方才那般规模的罡气,他足以支撑百余次轰击而无虞。
等到每一处大穴从亏空重新填补,齐天紧绷的精神才稍稍发松。
他五指收拢,轻轻握住腰间冰凉的刀柄。
时刻提防着可能存在的袭击。
毕竟之前狸猫妖能偷偷溜进来,加上之前的蛇妖,他这小屋已经两次被潜入了。
…………
闷风裹着石渣打在脸上,张岚脚步没停,直往矿洞那头有光亮的出口走。
这地方就是座死牢,多待一天,被监工抽断骨头的可能就多一分。
离那片光亮只剩几步远,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沙哑却有劲,打破了矿洞的静。
“想在这石坑里活下来,甚至活得比别人踏实点,就别往前走了。”
说话的人听着连起身的劲都没有,语气却笃定得很,“敢拼命的话,未必没机会从这鬼地方出去。”
张岚脚步顿住,没立刻回头,心里念头转得飞快。说
话的是关胜,那个被铁链锁在矿洞最里面的人。谁都清楚,这人以前在大周朝堂里地位极高,只是不知道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就算成了阶下囚,他的见识也远非矿洞里这些挖石的苦人能比。
当年在京城,关胜的名声盖过不少权贵,不少深宅里的姑娘都悄悄惦记他。
齐王府门外,每天都有不少信件堆着,全是冲他来的。
张岚忽然记起,这具身体的原主,以前还替蒋府三小姐跑过腿,把写满心意的信送到齐王府门房。
这些过去的事,原本模糊得很,此刻却变得清楚起来。
关胜的话确实诱人,总比没半点指望强。
但张岚没那么好糊弄,那些曾身居高位的人,心思向来难猜。
他们眼里的高低之别,从来都分明得很。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但必须小心应对。张岚慢慢转身,往洞里走,最后在离关胜五步远的岩壁边停下,后背靠在石壁上,眼神平静,用目光示意对方接着说。
关胜看他这模样,眉角动了动,眼里闪过一丝认可,快得让人抓不住。
这矿洞里的人,要么麻木不堪,要么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像张岚这样心存警惕却不主动找事的,实在少见。
“乱世上,能保持这份警醒,又不丢底线,不容易。”关胜的声音里多了点实在的味道。
张岚没接这话,语气平淡:“你有什么打算?”
见他不绕圈子,关胜也不铺垫:“你看着瘦,骨架却匀称,我可以教你练武。”
“练武”两个字,让张岚心里起了波澜。
监工挥鞭打人,那些被打得骨断筋折的样子,他至今记得清楚。要是能学点本事,把身子练结实,在这矿洞里活命的把握也能大些。
这具身体的原主,一直想练武。蒋府校场上,每天都有护院操练,看得原主心里发痒。可他终究是个下人,多看一眼都算犯规矩,按蒋家的规矩,挖眼都是轻罚。那位蒋瑜公子,最瞧不上下人有非分之想。
“要我做什么?”张岚声音依旧平稳,没半点激动的样子。
这份镇定让关胜有些意外,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欣赏:“每天给我带些吃的喝的,我就把本事全教你。”
“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处境,还能拿出更有用的东西?”
关胜语气里带点自嘲,也有几分实在。
张岚点头:“可以。”
话说完,两人都没再开口。张岚清楚,对方在等他表诚意。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硬饼,解下腰间水囊,抬手一抛,把两样东西扔了过去。抛的距离刚好,既不会近到让对方有机会发难,也不会远到接不住。
关胜没抬眼,仅有的左臂快速抬起,稳稳接住饼和水囊。
接着他大口咬下硬饼,几下就嚼碎,就着水囊里的水往下咽。
没多久,饼就吃完了,水囊里的水也少了大半。关胜放下水囊,长呼一口气,胸口微微动了动。
张岚眼神一沉,心里起了疑。
这绝不是手筋被挑断的人该有的动作,就算只是接东西、吃东西,也能看出他对身体的掌控很精准。
“不用这么看我。”关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平淡,“我的手筋确实废了,现在只是靠多年练出的身体掌控力,勉强做到这些。”
他抬眼看向张岚,眼神里带点回忆的味道:“我对你有点印象,是蒋府的下人,好像姓徐……”
“张岚。”张岚纠正他。
关胜微微点头,想了想说道:“我看你挥镐时腰胯稳,眼神亮,挖石的动作很熟练,在这方面有点天赋。我有一套功夫叫‘不坏身’,靠击打硬石练皮肉,最适合你现在的情况,也最适合这矿洞。”
张岚反问:“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功夫吗?”
关胜皱了皱眉,语气郑重:
“学得多不如学得精,十样都只懂点皮毛,不如一样学到家。
况且这矿洞里食物本就不够,每天还要干活耗力气,普通功夫根本没法练。只有这不坏身,能和你挖石的活结合起来,练着不耽误事。”
他仔细看了看张岚,慢慢说道:
“你的资质不算最好的,能把挖石的活做得这么熟练,应该是以前常做的缘故。我手里确实有不少好功夫,但以你的底子……”
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清楚。以张岚现在的底子,根本练不了那些高深的功夫。
张岚心里暗喜,他有属性面板在身,资质根本不是问题!
但表面上,他只是拱手:“请你教我。”
关胜理了理思绪,慢慢开口,语气肃穆:
“世上练武的路子有很多,招式也各有不同,但根子上就两件事:对外练硬皮肉筋骨,对内养足一身气。沿着这两条路练下去,才能摸到更高的境界。”
“这些名字听着玄,其实就是把皮肉、筋骨、血脉、髓液、脏腑气机练到极致后,自然显露出的样子。”
关胜顿了顿,接着说,“练武入门,大多从皮肉筋骨开始,这四样没有高低之分,只是练的重点不同。
往后要打通外三合,把外在的锻炼融入体内,从外到内,最后达到全身圆满的状态。”
“有人专门练筋,练到极致时,一身筋络能变得像蛟龙的筋一样结实,还会透出玉石般的光泽,不过从古到今,能做到一种的人都少得很。”
“我教你的不坏身,是练皮功夫里的好东西。”
说了这么多,关胜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你仔细听,记好口诀,忘记了我可懒得再说第二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