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捆得结实实,嘴上还严严实实贴着一大块发黄起皱的胶带。虽然脸上头上沾满污垢,发丝散乱如草,但那五官轮廓,分明就是失踪的档案管理员——李秋水!
他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似有擦伤,但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瞪得老大,里面盛满了惊恐与劫后余生的茫然,显然性命无碍。
“李秋水……”白愁松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说不清的感慨,“看起来没事。至少,喘气还匀。”
楚茜走上前,蹲下身,准备检查李秋水的情况,同时开口道:“看来运气不算太差,这么快就找到一个活口……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她蹲下、注意力完全被地上捆成粽子的李秋水吸引的这一刹那——
在她身后不远处,第六层走廊一处原本空无一物、只有昏黄壁灯投下摇曳阴影的角落里,空气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扭曲了一下。
一道模糊的、仿佛由更浓郁的黑暗凝聚而成的人形轮廓,悄无声息地从墙壁本身的阴影中“剥离”出来,如同水底悄然浮起的诡影。
没有脚步落地声,没有衣袂摩擦声,甚至没有呼吸的微澜。
只有一道细微到极致、却快得惊人的、空气被某种极致锋锐之物急速撕裂的尖啸!
一抹幽暗的、几乎不反光的寒芒,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獠牙,倏然脱离那人影的手臂,以刁钻狠辣的角度,笔直射向正背对这边、毫无防备的楚茜的后颈要害!
白愁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一抹骤然迸现的幽暗寒光,以及阴影中模糊浮现的轮廓。
但距离,角度,以及那远超常理的袭击速度……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
老李立在角落,把眼前光景全看进眼里,暗自叹口气,脑袋轻轻晃了晃。
他在这地界混了多年,见惯了人情冷暖,却摸不透初圣宗这群人的路数。
洪婉凑在齐天旁边,嘴唇几乎没动,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草叶。
想在初圣宗站稳脚跟可没那么容易,几百号青壮里筛来筛去,到最后就剩下这七个能入眼的。
他悄悄抬眼扫了圈主位上的人,语气又沉了几分。就算真能跨过接下来的关卡,最终能留下的恐怕也只剩半数。就算侥幸踏进那座山门,大多也只是用灵药打磨肉身的外围角色,想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
门口那些袖口绣着云纹的身影,才是撑起宗门的真正梁柱。洪婉说这话时,眼神里藏着难以掩饰的向往,没人比他更清楚,能在初圣宗拥有真传弟子的身份,意味着怎样的实力与地位。
主位上的张无忌,眼皮在此刻缓缓抬起。那双眼像浸在深潭里的星辰,没半点波澜,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压,扫过堂下时,让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仿佛那目光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身上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堂内的空气都似凝固了几分,没人敢轻易出声。
明日卯时三刻,还在此地聚集,一同启程前往冀州。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穿透力,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众人耳朵。随身物件不得超过八十斤的分量,你们可以带一位亲近之人同行,报上姓名便会有人安排妥当。
话音落下,堂下那七个紧绷的身影,才悄悄松了口气,那股子绷到极致的劲儿消散了些许
。只是这份松弛里,仍带着几分对前路的忐忑。
入选的人里,有两个齐天还算熟悉。赵老大正暗自用指甲掐着大腿,脸上满是纠结,显然是在为离家的事烦心。另一个项靖渊,熬了整整三年,今日总算有了出头的机会,连几位真传弟子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可项靖渊的眉头却锁着,目光总忍不住往门外飘,心里总悬着块石头。
自打被兵丁从家里请出来,他就没见过齐天的影子,这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偏在这种要紧时候没了踪迹。
张无忌从主位上站起身,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门口。
他的身形不算高大,可每一步落下,都给人一种山岳移动的沉稳感,周身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
洪婉的脚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缩,脸上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比谁都清楚,初圣宗里,袖口绣着狼纹的人物,无一不是二元天的顶尖高手。
那些看似简单的云纹,每一道都沾着数不清的妖魔血气。能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拥有这般实力,未来的成就根本难以估量。
张无忌的手往腰间探去,目光却越过堂内的众人,直直落在门外的齐天身上。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表面的平静下,像是藏着翻涌的波澜,有不甘,有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这份复杂的神色,落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沉默持续了片刻,张无忌才收回目光。指尖从怀中摸出两样东西,一张带着墨香的银票,还有份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没多余客套,径直按在了齐天摊开的手掌上。
那纸张触感特殊,官印的纹路顺着指腹蔓延,不用细看也知道分量不轻。齐天握着这两样东西,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
拿着。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凭着这份印信,你在冀州境内的任何钱庄,都能直接兑换银两。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脚步没丝毫停留,很快就消失在衙门的大门外。
平安县来的几人都僵在原地,连洪婉都忘了动弹,满屋子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谁都没料到会是这般光景,衙门给宗门上供不稀奇,宗门反倒给个县城捕快塞好处,这事儿说出去能惊掉一地下巴。
只有那几个知晓内情的真传弟子,相互递了个眼神,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意。他们清楚,这位看似普通的捕头,身上藏着的秘密远不止表面看到的这些。
老李走上前,手掌落在齐天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别往心里去,他向来就是这副性子。你也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稍后我们会送你一同前往冀州。
护送?齐天捏着手里的银票,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特殊纹路。这个词在他心里反复盘旋,透着不寻常的意味。
旁边的泼皮咂了咂嘴,接过话头。能去太尉麾下效力的人物,哪能让你独自赶路。宗门里向来有些不对外说的规矩,这些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的声音压得不算太低,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赵老大和项靖渊几乎同时转头,目光落在门口的齐天身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洪婉更是张大了嘴巴,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没反应过来。太尉大人那等人物,对他们来说就像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怎么会和齐天扯上关系。
齐天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银票和文书收进怀里。阳光从大门斜斜照进来,在青石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透着一种不动如山的沉稳。
泼皮随口说出的名号,项靖渊等人还没完全消化,洪婉却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猛地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把,一阵刺痛传来,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
白愁猛地回头,眼角余光扫到一道银芒飞掠而过。
没等看清全貌,银芒就散成点点光屑,消失在空气里。
光屑掠过的轨迹尽头,正是楚茜的后脑。
楚茜毫无防备,红发随动作散开,身体猛地一僵,没有任何挣扎,直直向后倒去,后背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连呼吸的间隙都不够。
楚茜连转头查看的动作都没做出。
更别提抬手防御,攻击就已经精准命中要害。
温热的血珠顺着后脑的创口往下渗,滑过脖颈,浸湿了衣领,在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白愁盯着那片印记,瞳孔微微收缩,心脏跟着揪紧,一时间没敢轻易上前。
白愁心头一紧,指尖下意识绷紧,暗中攒起了力气。走廊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一串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脚步声落在地面上,沉闷有力。
一道身影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出,身上穿的是塞勒姆中央监狱的制服,款式和普通狱卒别无二致。中等个头,皮肤呈深褐色,五官长得极为普通,放在人群里瞬间就能被淹没。
唯独脸颊上有一道刺青,在光线下能看清纹路,格外扎眼。
那刺青在光线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微光,透着诡异。白愁扫过那刺青,眉头微蹙,暗自提高了警惕。
他以前在古籍上见过类似的符号,大多和隐秘的邪恶势力有关联。
眼前这人穿着狱卒制服,举止却透着股狠劲,绝不是普通的巡逻狱卒,身份肯定不简单。
男人完全无视白愁的存在,目光都没往他身上扫一下,径直朝着瘫在地上的李秋水走去。
走到近前,停下脚步,抬起右脚,脚尖毫不客气地踢在李秋水的胸口。
李秋水闷哼一声,身体微微晃动,眼睛依旧紧闭,意识显然还没清醒,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做出反抗。
男人收回脚,嘴里发出一声低叹,语气里满是懊恼。
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早知道就该多放些安眠药,也不至于被这小子坏了全盘计划。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的刺青,指尖在符号上轻轻划过,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显然对计划被破坏极为不满。
白愁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脚腕轻碾地面,调整好站姿,与男人拉开足够的安全距离。
大脑飞速运转,不停分析眼前的局势。
他看得出来,这男人身手不弱,做事更是狠辣果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种情况下,硬拼绝对讨不到好处,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寻找反击的机会。
心里刚盘算好应对的对策,准备开口试探对方的底细,男人却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眼神里的不耐毫不掩饰。我跟了你们一路,小子,别装了,说说看,你是怎么察觉到不对劲的。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是在审问犯人。
白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紧张,语气尽量保持平稳。
想伪造密室杀人的假象,这个想法本身没问题,但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不该从外面锁上牢房。能第一时间发现毒药失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中途折返过李秋水的牢房查看,要么你本身就是巡逻的狱卒,有随时查看的便利。
结合之前的种种线索,答案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清楚。
“你杀了人之后,用自己的钥匙重新锁上了牢门,试图掩盖痕迹。
若不是我恰巧发现了尸体,让监狱提前封锁,阻断了你的退路。”
此刻你恐怕已经把李秋水带出这里,完成后续的处理了。
白愁一字一句说着,目光紧紧盯着男人,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男人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下去,手指悄悄扣在了腰间的物件上。
说得一点没错。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没有任何暖意,满是杀意。
“比起那些只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调查官,你确实聪明得多,运气也够好。”
“只可惜,这份聪明和运气,今天就要到头了。”
男人说着,右手缓缓抬起,手里多了一把弩箭,弩身漆黑,透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缓缓取下头上的黑色帽子,随手丢在一旁,对着白愁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动作里的嘲讽显而易见。
既然你打乱了我的计划,破坏了我的好事,那便留下来陪葬吧。
话音刚落,手中的弩箭已经对准了白愁的眉心,弩口黑漆漆的,对准要害,没有丝毫偏差,随时都能发射。
白愁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后的应激反应。
他强装镇定,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抬手示意男人稍等。
“等等,临死之前,我想请教最后一个问题。”
给将死之人解答一个疑惑,应该不算过分的请求吧。他说话时,目光悄悄扫过四周,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男人眯了眯眼,手中的弩箭依旧稳稳对准白愁,没有丝毫晃动。
目光快速扫过躺在地上的楚茜,确认她没有任何动静,依旧瘫在那里,才收回目光,开口回应。
“问吧,我向来习惯让对手死个明白,不做糊涂鬼。
但你最好别耍花样,只要敢有半点异动,这弩箭会直接穿破你的脑袋,让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