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破耳房，林默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外头大杂院的吵闹声隔着一层薄木板传进来，孩子的哭闹、婆娘的叫骂、还有不知道谁家在炖肉的味儿，混成一团，黏糊糊地贴着耳朵。

可这些他都听不见了。

脑子里全是西苑里头的光景：那冒着怪烟的丹房，灰袍人影，甜腻的血腥气，还有……还有阿芷窗台上那盆蔫了吧唧的绿植。这些画面跟墨家坊磨盘底下那些暗红色的污渍、赵琰被拖走时摩擦地面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在他脑子里翻江倒海。

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像压了块湿透的石头。丹田里那点“默焰”的火星子，不知道是被西苑的阴气勾的，还是被他自个儿这心绪引的，开始不安分地左冲右突，带着一股子冰冷的暴戾劲儿，顺着经脉往上窜。眼前又开始发花，好像又看见赵琰那双充满怨毒和不甘的眼睛，在黑暗里死死盯着他。

“滚……”林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指甲死死抠着身下的破草席，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拼命想压住那股子躁动，可越压，那冰寒刺骨的反噬感就越强，喉咙里一股腥甜往上涌。

不能这么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眼眶通红。挣扎着爬到桌边，抓起那缺了口的粗陶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冷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稍微清醒了点。

他想起阿芷。想起她递过药包时指尖的温度，想起她在窗棂上画下的那个警示符号。她还在那虎狼窝里等着。

不能栽在这儿。

他盘腿坐回地上，试着按阿芷上次传递出来的、那点粗浅的宁神口诀，引导体内乱窜的气息。可那“默焰”像是认定了要跟他较劲，冰冷的力量撞得他经脉生疼，额头上冷汗涔涔往下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下轻轻的叩门声，不紧不慢。

林默浑身一僵，强行将翻腾的气息压下，哑着嗓子问：“谁？”

“黑皮。”门外是那个带他认路的汉子低沉的声音，“沈爷让送点东西过来。”

林默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起身开了门。

黑皮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递过来一个小布包，不大，入手有点沉。“沈爷交代的，说是能让你睡个安稳觉。”他顿了顿，那双看惯了市井百态的眼睛在林默苍白的脸上扫过，又补了一句，“西苑那地方，邪性。第一次进去的人，回来多少都得难受几天。扛过去就行了。”

话不多，却像颗小石子，在林默心湖里荡开一圈涟漪。他接过布包，低声道：“谢了。”

黑皮没再多说，转身就走了，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杂乱的院子里。

林默关上门，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黑乎乎的膏药，散发着浓重的草药味，还有一小包用桑皮纸裹着的粉末，闻着有点像安神的薰衣草，又夹杂着别的什么。

不是啥灵丹妙药，就是市面上常见的跌打膏和安神散。可在这时候，这份恰到好处的“寻常”，反而让林默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丝。

他把膏药贴在磨破皮的肩膀上，火辣辣的疼被一片清凉盖住。又把那安神散倒进碗里，冲了水，几口喝下去。味道苦涩，带着点土腥气。

做完这些，他重新坐回地上，感受着肩头的清凉和胃里那点苦涩的暖意，再次尝试引导那股冰寒的力量。这一次，不知道是药效起了作用，还是黑皮那几句话起了作用，虽然依旧艰难，但那“默焰”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一点点，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要撕碎他的经脉。

他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抛开，一点点，一寸寸，如同驯服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与体内那冰火交织的力量对抗着，磨合着。

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裳，又慢慢变冷。

窗外，天色由昏沉转为漆黑，大杂院也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默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丝退了些，虽然疲惫依旧，但那股子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戾和混乱，总算被暂时压回了丹田深处，变成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冰冷。

他摊开手掌，一缕细小的黑色火苗无声跃出，不再像之前那样狂躁地摇曳，而是稳定地燃烧着，周围的空气泛起细微的、冰寒的涟漪。

控制力，强了一分。

他吹熄了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屋子里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掌心那点幽暗的火光，映亮了他年轻却已刻满风霜的脸，和那双在黑暗里亮得惊人的眼睛。

沈琮的消息递了进来，就一句话，压在黑皮送来的膏药底下，字迹潦草：

“罗天大醮，提前了。就在五天后。”

林默攥紧了拳头，掌心的黑焰倏地收回。

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