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再过来时,拎着个油腻腻的食盒,往掉漆的桌上一搁。"吃。沈爷交代的,得有力气。"
林默掀开盒盖,里头是俩白面馒头,还有一碟油光光的酱肉。在这大杂院里,这算是顶好的吃食了。他没客气,抓起馒头就啃,酱肉咸香油润,吃得他腮帮子鼓囊囊的。
黑皮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吃,冷不丁冒出一句:"西苑东北角,堆柴火的那片棚子后头,墙根儿下头,有几块松动的砖。"
林默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抬眼看他。
黑皮脸上还是那副死样子,像是随口唠家常:"听说前阵子下雨,那块的墙皮掉了一块,还没补。守夜的老董头,爱喝两口,子时换岗后,爱在更房门口打盹儿。"
林默把嘴里那口馒头咽下去,喉咙有点干。"谢了。"
黑皮没接这话茬,转身走了,留下半句飘在空气里:"……手脚干净点。"
接下来的两天,林默白天窝在屋里养精神,偶尔出去晃荡,认认西苑外围其他几个门。晚上,他就对着沈琮不知从哪弄来的、一张模糊不清的西苑布局草图琢磨。图上看不出能量走向,但他凭着记忆和"幽冥镜影"偶尔的惊鸿一瞥,在脑子里勾画那些"黑色管道"的大致脉络。
他需要找几个关键地方,不能多,多了容易暴露,得是能卡住脖子、让那"罗天大醮"难受一下的地方。
这天后半夜,月黑风高。林默换了身更破旧的深色衣裳,脸上重新抹了灰,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大杂院。
西苑外墙下,他找到黑皮说的那处地方。墙根杂草丛生,他摸索着,果然有几块砖是松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砖抽出来,露出一个能容他钻过去的洞。里头黑黢黢的,一股陈年泥土和腐烂叶子的味道。
他像条泥鳅一样滑了进去,落地无声。里头是片荒废的园子,乱石杂树,正好藏身。他伏在阴影里,耳朵捕捉着远处的打更声和偶尔走过的巡逻侍卫的脚步声。
等一队侍卫过去,他猫着腰,借着假山和树木的掩护,朝着记忆里那几个能量节点摸去。一路上心惊肉跳,有两次差点撞上巡夜的灯笼,都凭着过人的耳力和敏捷硬生生躲了过去。
第一个节点在一处偏僻殿阁的廊柱底下。他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默焰",如同最细的刻刀,在那廊柱底部一个不起眼的符文连接处,轻轻"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破坏印记。这印记不会立刻发作,但会在能量剧烈涌动时,成为最脆弱的一环。
做完这个,他内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这活儿太精细,耗神,比跟人打一架还累。
他不敢停,朝着第二个预估的节点摸去。那地方靠近一处小桥,桥下水声潺潺,反倒掩盖了他的动静。刚找到位置,还没下手,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听着像是往这边来的!
林默心头一紧,猛地缩身钻进桥洞下的阴影里,整个人紧紧贴着潮湿冰冷的石壁,连呼吸都屏住了。
"……都精神点!再过两日就是大醮,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一个略显尖细的太监嗓音。
"公公放心,这苑子里外都加派了人手,连只耗子都溜不进来。"另一个粗嗓门回道。
脚步声和灯笼的光影在桥头停留了片刻,林默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灯油和汗味。他死死咬着牙,感受着丹田里那"默焰"因为紧张而微微躁动,冰寒的气息几乎要控制不住散逸出来。
好在,那几人并未停留多久,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林默在桥洞下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慢慢探出身。后背的衣裳全湿了,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桥洞的潮气。他不敢再耽搁,飞快地在第二个节点留下印记,然后循着原路,心惊胆战地往回溜。
钻出那个墙洞,把砖头小心翼翼塞回去,重新回到大杂院附近那条熟悉的臭水沟旁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两条腿有些发软。一夜的紧张和消耗,让他脸色苍白得像鬼。
可当他内视丹田,感受着那因为被精细操控而似乎凝练了一丝的"默焰",又想到在西苑里埋下的那两颗"钉子",一种混合着疲惫与亢奋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手。
还不够。
得再快点儿。
离"罗天大醮"只剩三天。林默肩上的伤结了层薄痂,一动还是扯着疼。他正就着凉水啃昨天剩下的半个硬馒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兵甲碰撞的哐当声。
"官爷!官爷这是干啥呀?"是院里包租婆尖利的嗓子。
"锦衣卫拿人!闲杂人等闪开!"一个粗野的嗓门吼道。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馒头渣卡在喉咙里。他猛地起身,贴到门缝边往外看。只见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闯进院子,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档头,正揪着包租婆的衣领子喝问。黑皮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点头哈腰地凑上去,袖子里似乎塞了点什么往那档头手里递。
"少来这套!有人举报,你这院里藏了钦犯!"档头一把推开黑皮,目光像钩子似的扫过一排破败的房门,"搜!"
林默心脏狂跳,下意识就想从后窗翻出去。可就在这时,他看见黑皮趁乱朝他这边飞快地使了个眼色,右手在背后悄悄摆了摆——是让他别动的意思。
就这么一犹豫的工夫,两个锦衣卫已经踹开了隔壁的房门,里头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脚步声朝着他这屋来了。
"砰!"
木门被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去。刺眼的日光里,那档头魁梧的身形堵在门口,眯着眼往里扫视。林默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半个馒头。
档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林默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丹田里那点"默焰"蠢蠢欲动,冰寒的气息几乎要压不住。
"妈的,穷鬼一个。"档头啐了一口,视线掠过他那张抹了灰的脸、破旧的衣衫和手里干硬的馒头,似乎没了兴趣,"走!下一间!"
他转身带着人呼啦啦又去了对面。林默听着脚步声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过了一会儿,黑皮闪了进来,反手带上门。"是顺子那王八蛋。"他压低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冷得吓人,"挨不住打,把你卖了个干净。沈爷那边已经知道了。"
林默没说话,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慢慢嚼着。馒头又干又硬,刮得嗓子疼。
"这儿不能待了。"黑皮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他,"沈爷安排的,去南城砖塔胡同,找胡瘸子。他知道规矩。"
林默接过布包,捏了捏,里头是几块碎银子和一把小钥匙。"沈爷还有什么话?"
黑皮看了他一眼:"沈爷说,'钉子'埋好了就别管,先把自己藏严实了。风头过去再说。"
林默点点头,把布包揣进怀里。外头锦衣卫搜查的动静还没停,叫骂声、哭喊声乱成一团。他走到后窗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后面是条更窄的巷子,堆满了破烂家什,这会儿没人。
"走了。"他对黑皮说了一句,不等回应,便灵活地从窗口翻了出去,落地时悄无声息,很快消失在杂乱的阴影里。
黑皮看着晃动的窗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拉开门,脸上又挂上了那副市井混混的油滑相,对着外面嚷嚷:"官爷!搜完了吗?咱这可都是良民啊……"
林默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快速穿行,专挑最脏最乱的地方走。身上的破衣裳成了最好的掩护。他能感觉到,街面上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巡城的兵丁多了,眼神也厉了,看见形单影只的年轻男子,总要盯上几眼。
通缉他的海捕文书,怕是已经贴满了九门。
他缩着脖子,把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脚步不停。怀里那点碎银子硌着胸口,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砖塔胡同,胡瘸子……他得在天黑前找到地方。
阿芷还在西苑里等着。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