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了那本散发着霉味和海盐气息的航海笔记。

父亲的死，周砚清的狠，还有这块诡异的黑铁板，像三条缠绕的毒蛇，盘踞在他脑子里，嘶嘶地吐着信子。

光靠猜是没用的。

这东西，必须找个最顶级的实验室，把它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

凌晨四点的滨海市还在沉睡，只有零星的路灯在湿冷的雾气里透着昏黄的光晕。

破旧的吉普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喘着粗气，一头扎进了省水产研究所的大门。

方工是被一个夺命连环call从被窝里薅起来的。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穿着一件印着“代码改变世界”的文化衫，打着哈欠打开了秘密实验室的门。

“林总，你这是……抢银行了？”方工看着林舟怀里抱着的那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还往下滴着水的玩意儿，睡意全无，两眼放光。

实验室里一股消毒水混合着臭氧的味道，冰冷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照得一排排精密的仪器闪着金属的冷光。

林舟没废话，直接把东西放上实验台，解开油布。

那块黑铁板一露出来，整个实验室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方工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铁板，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好沉！这密度不对劲。”他把它放在高精度电子秤上，读数显示为31.4公斤。

他迅速计算了一下体积，脸色变得愈发凝重，“密度接近8.9g/cm³，比纯铁高得多……这玩意儿不是铁！”

他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将铁板固定在X射线衍射仪的样品台上。

“启动扫描，成分分析。”方工对着电脑敲下一串指令，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即将生成的曲线。

仪器开始运转，发出低沉的轰鸣。

林舟站在一旁，闻着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金属电离的味道，上一世，他为了开发深海矿产，在这种实验室里耗费了无数个日夜。

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疯狂跳动，最终汇成一张复杂的元素构成图。

方工的呼吸猛地一滞，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死死抓着桌子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林舟递过去一根烟。

方工没接，他猛地回头，那眼神像是看到了外星人：“林总……这……这是钴镍合金！还含有微量的铱！这种元素配比和晶体结构……跟在北极圈发现的某些铁陨石几乎一模一样！”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明代？怎么可能！他们从哪搞来的天外陨铁，还用上了超高温冶炼技术？这他妈的不科学！”

冷静下来后，他指着铁板表面那些细密的纹路，给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推论：“这不是装饰，这是微缩的等高线！而这块陨铁本身，就是个天然的、极其稳定的磁体。我的天……这不是什么祭祀用的法器，这是一个‘磁针校准仪’！是古代航船在遭遇地磁暴或者进入磁场异常区时，用来校准罗盘的最终信标！”

林舟的心跳漏了一拍。

难怪，难怪当时在海底，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灵，只有他体内的“天机”能感应到它的存在。

古人或许不懂科学，但他们用最笨的办法，找到了宇宙的规律。

“方工，再看看背面。”林舟提醒道。

方工小心地将铁板翻过来，当他看到背面那幅精密的等高线海床图时，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他立刻调来高清扫描仪，将图像导入计算机进行三维数字建模。

几分钟后，一幅幽蓝色的立体海底地形图出现在大屏幕上。

方-工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拉出一个剖面，指着其中一个特殊的断层结构，声音都在颤抖：“温盐跃层！你看这里！冷暖洋流在此交汇，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半封闭的垂直水体！上层水温低，下层水温高，密度差导致水体交换极其缓慢。这他妈的就是一个天然的恒温箱！”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营养物质沉降到底部，几乎不流失！溶氧量稳定！我的老天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地方要是放个网箱下去，简直就是深海养殖的‘黄金笼’！比我们实验室里模拟出来的最完美环境还要完美一百倍！”

林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黄金笼。

他脑海中，无数来自未来的信息碎片瞬间被这三个字串联了起来。

封闭式循环水养殖、高附加值鱼种、深蓝渔业……一条清晰无比的产业链条，轰然成型。

“方工，”林舟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牢牢钉进了方工的耳朵里，“如果，我们以这块‘磁针校准仪’为技术锚点，就用这幅天然海图做蓝本，打造一个‘全封闭式循环水深海养殖场’，向省里申请农业科技创新基金，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方工愣住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着林舟，像在看一个疯子。

用四百年前的古董，去申请最前沿的科技项目？

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大屏幕上那完美的“黄金笼”模型时，眼中的疯狂甚至超过了林舟。

“把握？去他妈的把握！”方工一把脱下白大褂，狠狠摔在地上，胸口那行“代码改变世界”的字仿佛在发光，“这要是都批不下来，我他妈立刻辞职跟你去养鱼！项目书我来写！我再拉上我导师，还有农科院那两个老家伙，四位院士联名推荐，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一阵香风飘了进来。

楚思瑶举着她的宝贝莱卡相机，风尘仆仆地赶来。

她显然是一路跟过来的，头发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她的镜头没有对准任何人，而是冷静地扫过实验台上那块神秘的铁板，以及大屏幕上那张令人震撼的蓝色图纸。

“咔嚓。”

快门声清脆。

她放下相机，走到林舟身边，目光锐利如刀，低声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东西能养鱼？”

林舟摇了摇头，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远处那片刚刚被晨曦染成金色的海面。

“我不知道它能养鱼。”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只知道，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渔民，不能只靠运气活着。”

一周后，省级农业创新基金项目评审会。

会议室里坐满了头发花白的专家教授，气氛严肃。

当方工激情澎湃地讲完整个“深蓝黄金笼”计划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老专家慢悠悠地推了推眼镜，提出了质疑：“方工，你的构想很大胆，但逻辑上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你们的技术锚点，是一件出土文物。按照规定，古物不可进行商业性开发利用，这违背了文物保护法。”

一句话，就堵死了所有的路。

方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正要拍案而起，却被林舟按住了肩膀。

林舟没有辩解一个字。

他走到台前，将一个U盘插进电脑，投影幕布上随之出现了一段略显晃动的水下录像。

画面中，潜水员小芸手持那块黑铁板，缓缓靠近幽深的海底裂谷。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周围原本散乱游弋的各种深海鱼类，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竟然开始自发地向铁板聚拢，最终形成一个围绕着铁板缓缓旋转的鱼环。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近乎神迹的画面惊呆了。

“这不是迷信。”林舟指着屏幕上同步显示的声呐数据图，声音沉稳而有力，“这是我们的祖先，用上千年的试错，找到的与这片海洋的‘共振频率’。他们把它刻在陨铁上，留给后人。我们今天，只是用科学，翻译了他们的语言。”

全场寂静。

半晌，坐在第一排的张副厅长缓缓站起身，用力地鼓起了掌。

“说得好！”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会议室里，“这，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真正的海洋自信！”

项目毫无悬念地全票通过。

当晚，林舟没有参加庆功宴，独自一人回到了灯塔礁。

他坐在冰冷的滩涂上，海浪一下下地冲刷着他的脚踝。

他手里握着那块黑铁板，触感冰凉，却仿佛有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掌心缓缓渗入体内。

天机推演的能力，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

与以往的碎片化闪回不同，这一次，他“看”到了一段长达五秒的、无比清晰的连续动态影像——

一排悬挂着“远洋集团”旗帜的巨轮，正平稳地穿越赤道无风带，每艘船的甲板上，都矗立着一座以黑铁为核心的新型导航塔，散发着幽蓝的微光。

画面一转，楚思瑶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正站在联合国海洋论坛的讲台上，她身后的巨大屏幕上，展示的正是“中国式深蓝方案”的宏伟蓝图。

最后一个画面，是在一间空旷的总裁办公室里，周砚清脸色惨白，发疯似的撕碎了一份收购协议。

窗外，巨大的“Oceanic Global”旗帜，正在缓缓降下……

影像消失，林舟猛地回过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孙海涛打来的。

“舟哥，消息来了！”孙海涛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和困惑，“周砚清今天撤回了在滨海市所有的投资项目！但是……他在鹿特丹紧急注册了一家新公司，名字很奇怪，叫……‘深蓝遗产’。”

林舟缓缓站起身，望向远处的海平线，一轮红日正从海天之间喷薄而出，将整片海域染成壮丽的金色。

深蓝遗产？想抢我的招牌？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抚摸着铁板上那两个古朴的篆字——养鳞渊。

然后，他对着电话那头，平静地说道：“通知吴老九，让他准备好第二份潮眼图。”

“这次，我们去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