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鬼门磹的海面平得像块还没抛光的镜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太静了。静得让人耳朵里嗡嗡直响。
林舟看了一眼驾驶台上的仪表盘。
GPS信号灯早就在十分钟前熄灭了,那红色的故障灯像只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瞪着他。
旁边的机械罗盘更是疯了,指针跟吃了摇头丸一样疯狂旋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邪门。”刀哥啐了一口唾沫,手心全是汗,死死攥着舵轮,“舟哥,这地方连海鸟都不拉屎,咱真要在这下锚?”
林舟没说话,目光投向甲板上的吴老九。
这老头正神神叨叨地从布袋里抓出一把掺了朱砂的糯米,嘴里念念有词,猛地往海面上一撒。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糯米没有散开,也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聚拢,垂直着旋入深海,在海面上留下一个个细小的、久久不散的漩涡。
“成了!”吴老九猛地回头,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激动得都在抖,“是‘静磁涡’!这里的地磁异常刚好抵消了地球磁场,形成了一个真空带!那块陨铁板子上的频率,应的就是这儿!”
科学尽头是玄学,玄学尽头是磁场。
林舟当机立断,按下全船总控开关。
“啪”的一声,船上所有的电子设备瞬间断电,连雷达和声呐都关了。
既然高科技成了瞎子,那就用老祖宗的办法。
“九爷,看你的了。”
吴老九掏出一把被盘得油光发亮的铜制六分仪,对着漫天星斗比划了半天,又趴在海图上用尺子量了许久,最后干枯的手指狠狠戳在海图的一个点上。
“龙脊凹点,就在船底三十米!下锚!”
随着铁锚轰隆隆入水,林舟和身穿潜水服的小芸对视一眼。
小芸脸色发白,但在探照灯惨白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比刀子还利。
她没废话,咬住呼吸器,背跃式入水。
林舟紧随其后。
海水冷得像液氮,瞬间穿透了5毫米厚的湿式潜水服。
这里的水质浑浊得像是一锅煮烂的豆浆,强光手电只能照亮眼前半米不到的距离。
深度表上的数字跳动:15米,25米,30米……
声呐刚才最后的读数显示,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金属轮廓。
但在这种能见度下,那东西就像个潜伏在黑暗里的幽灵。
突然,林舟感觉胸口一阵滚烫。
那是贴身放着的黑铁板。
这块在实验室里冷冰冰的陨铁,此刻竟然像块刚出炉的烙铁,烫得他皮肤生疼。
紧接着,那股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天机推演,毫无征兆地强制触发。
眼前的浑浊海水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四百年前狂风暴雨的怒海。
一艘挂着“大明”旗号的巍峨宝船,正在惊涛骇浪中分崩离析。
断裂的龙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船腹深处,一尊巨大的青铜龙首机关轰然洞开,吐出一个被火漆封死的长条黑匣。
那黑匣上,赫然刻着一行金字——“永乐御制·海脉枢”。
黑匣随着船骸沉没,最终卡在一处形似龙嘴的岩穴之中。
画面戛然而止,林舟猛地呛了一口水,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回过神,看见小芸正悬停在下方不远处,茫然地对着一片空荡荡的海床打手势,示意“目标丢失”。
错了,位置偏了五米!
林舟猛地一拽连着两人的安全绳,巨大的拉力把小芸扯得一个踉跄。
他指了指左下方那处不起眼的、被海草覆盖的岩石裂缝。
小芸愣了一下,但处于对林舟那种莫名其妙“直觉”的信任,她还是摆动脚蹼游了过去。
两人扒开厚厚的海草和淤泥。
岩缝深处,一点幽暗的黑色金属光泽,静静地蛰伏在那里,像是等待了几个世纪的眼睛。
找到了。
那黑匣子几乎和岩石长在了一起。
两人用撬棍轮番上阵,足足折腾了十几分钟,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嚓”声,长条黑匣终于松动。
林舟一把抱住它。
沉,死沉。入手冰凉,没有一丝锈迹,这种防腐工艺简直逆天。
就在这时,挂在腰间的紧急通讯器突然疯狂震动——那是刀哥约定的最高级别警报信号。
该死,上面出事了。
两人像两枚深水炸弹,急速上浮。
刚一冒出水面,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就轰进了耳朵。
远处海平面上,一艘通体漆黑、造型科幻的科考船正像一把利剑劈开波浪,高速逼近。
船舷上“海神号”三个大字,在探照灯下狰狞刺眼。
那是周砚清租来的船,也是那个要把这片海域翻个底朝天的疯狗。
“烟雾弹!快!”林舟爬上甲板,连潜水服都来不及脱,一把将那个满是淤泥的黑匣子塞进早就准备好的一堆冻得硬邦邦的带鱼下面。
“刀哥,把这玩意儿给我压到冷冻舱最底下,谁问都说是压舱石!”
“明白!”刀哥动作麻利,一脚把一筐臭烘烘的死鱼踢翻,盖住了黑匣子刚才存在过的痕迹。
与此同时,船尾早就布置好的几个发烟罐被点燃。
浓烈的白烟混合着柴油燃烧的黑烟,瞬间把“远帆一号”包裹得像个着了火的垃圾堆。
林舟抓起一把鱼内脏,往自己昂贵的潜水服上狠狠抹了几把,又抓乱头发,整个人瞬间从“深海探险家”变成了“落魄渔民”。
“海神号”的无人机带着嗡嗡声掠过头顶,高清摄像头对着这艘破渔船来回扫描。
它看到的,只是一艘因为发动机故障冒烟、满甲板都是廉价带鱼、船员们正狼狈修船的破烂渔船。
几分钟后,无人机似乎失去了兴趣,调头飞回。
远处的“海神号”也缓缓转向,朝着另一个疑似坐标驶去。
“妈的,吓死老子了。”刀哥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手里的扳手都在抖。
林舟没理会,他径直走进船舱,锁死舱门。
特制的除锈溶剂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随着棉纱一遍遍擦拭,黑匣表面的淤泥褪去,露出了原本细腻如玉的黑漆光泽。
林舟深吸一口气,按动了侧面的机关。
没有生涩的摩擦声,机括声清脆悦耳。
盖子弹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三卷用特殊油脂浸泡过的防水绢帛,静静地躺在防震的丝绒里。
林舟展开第一卷。
《郑和海图·西洋针路补遗》。
吴老九只是瞄了一眼,眼泪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是老祖宗的东西……这是咱们水师祭官代代守护,以为早就失传的‘海脉图’啊!有了它,南海那些乱得像迷宫一样的洋流,在咱们眼里就是高速公路!”
林舟的手有些颤抖,展开第二卷。
《深海温盐跃层养殖札记》。
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详细记录了利用洋流温差孵化深海珍稀鱼卵的方法。
这正是验证了那块黑铁板“黄金笼”设想的关键技术文档!
古人的智慧,比现代人想象的还要超前五百年。
而当第三卷展开时,连见多识广的小芸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手绘的《南海诸岛矿脉分布图》。
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十几处红点,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火泥”、“重砂”等字样。
林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火泥,就是现在的可燃冰;重砂,就是极其珍贵的稀土矿!
这哪里是一张图,这分明是一张通往万亿财富帝国的入场券,也是一张足以让无数人疯狂厮杀的催命符。
“这东西……”小芸指着绢帛角落里一行极不起眼的小字,声音有些干涩。
林舟凑过去,借着昏黄的灯光,读出了那行字:
“若龙脊断,海脉枯,当以铁骨续之。”
舱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铁骨?”小芸抬起头,眼神死死盯着林舟,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龙脊断了我们知道,但这‘铁骨’是什么?你打算怎么‘续’?”
窗外,海神号那如毒蛇之眼般的探照灯光束,再次扫过漆黑的海面,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两海里。
林舟慢慢卷起绢帛,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眼神却变得幽深如渊。
他把黑匣子重新锁好,塞进那个装着臭带鱼的防水袋里,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不透的弧度。
“铁骨是什么,现在的我也还不知道。”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鱼腥味,目光穿过舷窗,望向岸边省水产研究所的方向。
“不过,有些人肯定知道。哪怕那是块烂铁,我也得让它变成真正的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