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网箱的死鱼虽然捞空了，但留下的烂摊子比死鱼还臭。

第二天大早，小林拿着刚出的水质检测单，脸皱得跟风干的橘子皮似的。

“哥，这回麻烦大了。”他指着报告上那个标红的数值，声音发颤，“底层沉积物里全是氯代苯胺残留。这玩意儿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除非把海底泥翻个底朝天，否则靠海水自然交换，起码得三个月才能降解到安全线以下。”

三个月？

黄花菜都凉了，还养什么鱼？

林舟接过单子扫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揣进兜里：“去，通知合作社所有船，除了留守的，剩下的今晚全出动。不去捕鱼，给我去收牡蛎壳。”

“牡蛎壳？”小林愣住了，这玩意儿海边到处都是，那是垃圾啊。

“让你去就去。”林舟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被海风吹散，“有多少收多少，按每吨五十块算。再让人把仓库里那些破了洞的旧渔网全找出来。”

当晚，整个码头灯火通明。

成吨的废弃牡蛎壳被装进一个个网兜，再像串珠帘一样挂在粗大的缆绳上。

几千条“牡蛎帘”被沉入养鳞渊的四周，密密麻麻，像是在海底布下了一座迷魂阵。

老钟站在瞭望塔上，看着这壮观的一幕，手里的大茶缸冒着热气，嘴里嘀咕：“这招……怎么看着像我那死鬼老爹当年治赤潮的土法子？利用贝类滤食净化水质，这小子是从哪本古书上看来的？”

但这还不够。

光靠牡蛎吃，这几十万立方的水体，吃到猴年马月去。

这时，海面上哗啦一声水响。

吴老九像条黑泥鳅一样钻出水面，扒着船帮上了甲板。

他手里没拿鱼枪，反倒攥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黑铁板残片，另一只手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声呐图。

“林老板，这地方风水绝了。”吴老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眼神却亮得吓人，“我在大裂谷下面摸了一圈，这黑铁板刚才一直在震。顺着震源找过去，你猜怎么着？海底有个天然涌泉口，正往外冒淡水呢！”

他把声呐图往甲板上一铺，手指在上面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古人管这叫‘龙涎吐纳’。这股地下淡水压强极大，正好顶着那团污染水团往外推。只要顺着这股流……”

林舟眼睛一眯，脑子里的地图瞬间成型。

借力打力。

“改阵！”林舟把烟头往海里一弹，当即对着对讲机下令，“所有船听着，把刚才布下的牡蛎帘往东南方向挪三十米，排成‘人’字形导流槽。把这股涌泉的水引进来，冲刷沉积层！”

这一夜，养鳞渊的海面上，渔船的马达声就没停过。

人工导流槽一旦形成，原本死气沉沉的水体瞬间活了。

加上牡蛎帘的疯狂过滤，水质数据开始肉眼可见地回升。

到了第三天，水清了。

“哥，是不是能放鱼苗试水了？”小林早就按捺不住，提溜着一桶本地??鱼苗就要往里倒，“这是最敏感的指标生物，要是它们能活24小时，这水就算神仙水了。”

“停下。”林舟伸手拦住，声音冷硬，“它们是命，不是试纸。我林舟的鱼塘，不干拿活物祭旗的事儿。”

“那咋整？咱们总不能干等着吧？”

林舟没说话，朝身后的工棚努了努嘴。

工棚里，陈会计正带着安全帽，对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大家伙调试电路。

那是一个两米见方的“水质模拟沙盘”，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LED灯带，连着海里的几百个传感器。

“这玩意儿我熬了两个通宵才把代码敲出来。”陈会计顶着两个黑眼圈，按下开关。

唰的一下。

整个沙盘亮了。

原本代表危险区域的红色灯块，正在被大片的绿色一点点蚕食。

溶解氧、pH值、氨氮含量，全部化作了直观的颜色变化。

“这也太神了！”老钟凑过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被彩灯照得五光十色，“这不就是咱们雷达站的显控台吗？这活儿我熟！我来值班，只要有一盏灯变红，我立马拉警报！”

比起冰冷的数据报表，这片闪烁的光海，给了渔民们最踏实的定心丸。

第七日清晨。

正逢大潮退去，养鳞渊露出了嶙峋的礁盘，像是一副洗净铅华的巨兽骨架。

林舟挽起裤腿，赤着脚踩上湿滑的岩面。

脚底板传来藤壶和贝壳的坚硬触感，有点扎，但很真实。

他弯下腰，将一株株培育好的人工海草苗，小心翼翼地摁进岩石缝隙的泥沙里。

这不是种草，这是在缝合伤口。

突然，远处的小林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指着一个积水坑大喊：“鱼！哥！????鱼群回来了！”

众人齐刷刷望过去。

清澈见底的水坑里，一小群银光闪闪的幼鱼正在海草间穿梭。

那不是外来的过客，看那特有的斑纹，分明就是之前那批集体死亡的种鱼留下的后代。

它们循着祖辈刻在基因里的记忆，又游回来了。

那一刻，几个大老爷们站在海风里，鼻子都有点发酸。

老钟背过身去，假装被风迷了眼，狠狠揉了一把脸。

黄昏时分，夕阳把海面染成了一片金红。

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停在了防波堤上，下来个穿着便装的干练青年，递给林舟一个牛皮纸信封，敬了个礼就走了。

信封上没贴邮票，只盖着个鲜红的钢印：某某基地后勤部。

林舟捏了捏那个信封，厚度适中，但他知道这分量有多重。

里面是邀请“远帆实业”参与南海岛礁生态修复试点的意向书。

那是国家级的战略工程，也是真正的通天梯。

他没急着拆，而是转头看向正在收拾工具的小林：“如果不让你养这种普通的经济鱼类，而是让你设计一套军民共用的远海养殖模块，你会留几个逃生通道？”

小林正把扳手往工具箱里扔，闻言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逃生？给鱼逃生？”

林舟看着远处深邃的海平线，目光幽深：“给人。”

小林也不笨，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亮了起来，比划了三个指头：“三个。一防台风海啸，这是天灾；二防敌袭破坏，这是外患；三防……”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防人心变。”

林舟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把那封还没拆开的信揣进了怀里。

“长进了。”

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还没等林舟回到合作社，那封“军方密函”的事儿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渔村。

刚一进村口，本来热热闹闹的巷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横在了路中间，手里拎着把杀鱼用的尖刀，满身酒气，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