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栖怅然若失,方才听梁姨娘说裴矜辞不愿,他还不信,如今看她的态度,才知所言非假。
“我不是霸占,母亲本就不待见你,如今三弟不在,你要想留在谢家,总得有个理由,况且三弟麾下旧部和京中人情,若无人继承就散了。”
裴矜辞无动于衷,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谢云栖循循善诱道:“我兼祧两房,既能让你在谢家过得好点,又能为三弟留下香火,于公于私,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我可要谢谢你。”裴矜辞语气很是冷淡,听不出有一丝感激。
谢云栖眼底略微苦涩,脸上添了一层不甘与不解。
“阿辞,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我对你情深意重,如今兼祧两房,也能全你我昔日之情,你该是明白我心意的?”
裴矜辞抬眸,杏眸清澈透亮,却无半分温度。
“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早在一年前就散了,如今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
谢云栖神色黯然,可念及过往,心又开始发软。
“阿辞,你何必说这种绝情的话,我们在南浔一起生活了十年,那些快乐的时光,你当真都忘了吗?”
提起南浔,裴矜辞心头更堵,昨夜的梦境就发生在南浔。
可前世她并未再婚,却在梦境中听到前世的男人说:“夫人再婚一年,怎还这般青涩?”
就像是知道今世的她另嫁他人,依旧阴魂不散地缠住她一般。
思及此,裴矜辞顿觉一阵窒息感,用尽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谢云栖我告诉你,兼祧两房之事,我宁死不愿。”
随后她摆了摆手,“锦书,送客。”
锦书做了个“请”的手势,恰好国公夫人的心腹周嬷嬷来传话,看到此番情况,不由一怔。
“二爷也在啊,国公夫人有令,让二爷和三少夫人去正厅一趟,说有要事商量。”
谢云栖诧异,怎么这般突然?梁姨娘完全没有和他通口信。
“母亲可有说是何事?”
周嬷嬷低声回道:“倒是没有明说,但夫人脸色不好,想来是大事。”
闻言,谢云栖面色苍白,强颜欢笑地看向裴矜辞,柔声安慰道:“阿辞,不管母亲说什么,万事有我,但你也得乖乖听话,好不好?”
裴矜辞并不回复他的话,只是说:“母亲找我们,别耽误事,你先走。”
谢云栖无奈地先行一步。
裴矜辞缓慢地跟在后面,与他隔开一定的距离。
刚行至正厅的垂花门,梁姨娘的大嗓门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夫人,妾身那外甥女方才哭着来求我,说她一个无子嗣的寡妇日后无依无靠,想让二爷兼祧两房,好有个孩子傍身,是妾身之过,竟让她恃宠而骄,生出这般胆大妄为的想法。”
大邺民风算不上开明,但兼祧两房之事并不算例外,只是这都是父母之命。
如今梁姨娘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无异于将裴矜辞冠上以下犯上、不守妇道的罪名。
锦书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主子在裴家没出事之前,可是江南丝绸富商独女,说是众星捧月并不为过,如今被如此对待,不由得一阵心酸。
裴矜辞拍了拍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吩咐,随后走进正厅。
国公夫人端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生得珠圆玉润,肤白貌美,肉眼可见的保养得当。
梁姨娘坐在国公夫人身旁的小杌子,眼风扫过下首的儿子,似是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谢云栖对上她的视线,眸色沉沉,下颚线紧绷,旁边空位因其妻有孕而缺席。
此外还有借住在府的表公子沈赫卿,他眉头紧锁,安静地扫了一眼裴矜辞,眼底深藏不易察觉的忧色,又很快移开视线。
镇国公常年镇守边关,极少出席。
听闻府中还有位嫡出的长子,下人们皆称为“世子”,但不曾见过。
裴矜辞在距离国公夫人三尺处停住,按礼数福身:“母亲。”
啪的一声脆响,国公夫人将手中上等的青玉茶盏重重磕在茶案,洇湿了一大片织金锦布。
“跪下!”
裴矜辞依言下跪,脊背挺直,脸上的神色镇定自若。
国公夫人低眸,打量着这个儿媳。
生得一副好皮囊,娇骨无力,媚色横生,一颦一笑间就将谢秉玄勾得神魂颠倒,铁了心娶她。
谢秉玄是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沈姨娘所生,因生母早逝,自小养在国公夫人膝下,他端方明理,又战功赫赫,因性子活泼,和国公夫人很是亲近。
国公夫人自认为京城中,能够匹配得上谢秉玄的贵女自是不少,就连谢云栖都娶了正二品吏部尚书嫡女。
所以她对裴矜辞这个商贾遗孤,素来不待见,甚至是厌恶。
若不是她带来的嫁妆足够丰厚,她是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如今再看,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贱人,更是觉得恶心至极,真心替谢秉玄不值。
“裴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裴矜辞迎上国公夫人的怒眼,平静道:“母亲息怒,儿媳视三郎为此生挚爱,断不会借助旁人来为三郎繁衍子嗣,望母亲明察,还儿媳一个清白。”
“清白?”国公夫人冷笑连连。
“你当初是如何将玄哥儿迷得鬼迷心窍的,从嫁进镇国公府这一年,因玄哥儿在外征战,京城世家又有多少公子向你示好,这些你心里没点数?”
“总之,我会拟好放妻书,明日你就离开谢家,从此谢家的一切荣辱,皆与你无关。”
谢云栖立刻起身,朝上首的国公夫人拱手。
“母亲,儿子觉得此举不妥,三弟妹一介孤女,如今在京城名声本就不好,您让她离开谢家,该如何过活啊?”
“栖哥儿,你糊涂不成,这个时候还替她说话,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梁姨娘恶狠狠地瞪着跪地的裴矜辞,悄无声息地煽风点火。
沈赫卿垂眸,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指骨微曲,若此时替裴矜辞说话,无异于将她推向更不堪的境地。
国公夫人这是铁了心要逼她离开谢家,其实她纵使离开谢家,单凭她的嫁妆,足以让她几辈子衣食无忧。
但若是被裴家旁系得知她被赶出谢家,势必如几年前一样,将她的嫁妆占为己有。
她不能,不能让父母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更不能,让自己又回到前世那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裴矜辞内心悲恸,抬起噙满泪水的杏眸,像平湖涨潮般就要满溢出来,我见犹怜。
“求母亲给儿媳一条生路,我愿交出一半的嫁妆以表心意,为三郎守寡三年,待三年后,是去是留,全凭母亲安排。”
这话一出,就连国公夫人都愣了好一会儿。
半晌,才从喉间发出一声辨不出情绪的发问:“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