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矜辞对上国公夫人疑惑的目光,认真地点头。
她依旧在跪着,腰肢盈盈一握,像是风一吹就倒,腰板偏又挺得笔直,像是断崖上柔弱又顽强的凌霄花。
“四年前,父母离我而去,我守孝三年……”
“说这些陈年旧事,与今日之事何干?”国公夫人冷声打断,眉宇间尽是不耐烦。
裴矜辞心一惊,定了定神色:“因为这些陈年旧事,是儿媳爱重三郎的见证。”
“这些嫁妆,是三郎帮我从裴家旁系手中夺回,没有三郎,就没有如今的嫁妆。”
“儿媳与三郎成婚以来,因三郎在外征战,我不能为他分忧,如今三郎战死,只求母亲允许我为三郎守寡,成全我对三郎的一片心意。”
裴矜辞眼角的泪,泫然落下,余光瞥见垂花门露出的青色一角,是婢女的裙裾。
“方才儿媳已经让锦书将嫁妆的账册寻来,请母亲过目。”
锦书听到主子唤她,郑重地将账册递给门外候着的周嬷嬷。
周嬷嬷迈过门槛,小跑到国公夫人面前,手臂伸展,恭敬呈上。
梁姨娘肉眼可见的慌乱,交出裴家半数的家产,就为了给亡夫守寡,她这个外甥女是得了失心疯不成,还是说她还有什么后招?
谢云栖难以接受,她不愿让他兼祧两房,就为了给亡弟守寡,他们青梅竹马的十年,都敌不过那一次的出手相助,她就这般钟爱谢秉玄?
国公夫人将账册大致翻阅,裴矜辞名下铺子这一年的盈利,竟比府中一些老产业的收益还要可观。
镇国公府表面风光,实则国公爷常年在外征战,世子因公久不回京,府中开销巨大。
梁姨娘借着端茶的动作,悄悄地扫了一眼国公夫人,对方的神色除了震惊,还带着一些看不懂的神情。
像是……欣赏。
良久,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向裴矜辞,她有此等行商之才,若能安心为三郎守寡,于国公府的名声和实惠是双赢。
细想下来,裴矜辞这一年除却那张脸惹眼,确实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罢了,你既有此心,我便成全你。那就以三年为期,允许你为三郎守寡。在这期间,但凡你做出半点有辱门楣之事,我定不留你。”
梁姨娘暗怒,她为裴矜辞百般筹划,对方不听不言,转头就去巴结国公夫人,分明是没把自己这个亲姨母放在眼里,气得一口银牙咬碎。
裴矜辞紧绷的心弦一松,脸上恢复几分红润气色,俯身拜下:“儿媳谢母亲成全。”
国公夫人摆了摆手,语气施舍般道:“起来吧。”
裴矜辞称是,正欲起身归座,听到垂花门外,一片乌泱泱的跪地问安声由远及近:“世子万福。”
世子?
那位素未谋面的世子,竟在此刻回府了?
世子身长八尺,金冠束发,矜贵绝尘,身着墨色锦袍,腰间束着精致的玉带,更修饰得肩宽腿长,扑面而来一种说不出的上位者姿态。
风神俊朗,霞姿月韵,白璧无瑕。
不是温润如玉的暖玉,是埋在昆仑雪山的冷玉,透骨生寒,让人生畏。
裴矜辞晃了晃头,她该是早膳没用多少,又跪了这般久,许是出现了幻觉。
可待到世子越走越近,她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前世强迫她、凌辱她、囚禁她,让她一次次逃跑,又一次次将她捉回的男人。
裴矜辞重生这一年,改变了太多事,这一世怎还会遇见?
恍惚间想起昨夜的梦,男人那句恶魔般的话。
“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为夫都会将夫人捉回来。”
裴矜辞整颗心脏被狠狠攥住,差点喘不过气。
世子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是睥睨众生自视甚高的不屑眼神。
前世的男人,看裴矜辞的眼神都是直接的,像剥开她,要露出里面的核,藏着满满的侵略性。
可此刻,裴矜辞寻不到这种眼神。
不是他,不是他,她在心里安慰着。
世子与她擦肩而过,没有给她留一个眼神。
世子并不认识她?
世子脚步站定,朝上首的国公夫人行了一礼:“儿子参见母亲。”
国公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笑意,招手入座,让丫鬟奉茶。
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锁定在这位矜贵绝伦的世子身上,唯独沈赫卿看到裴矜辞的震惊,她还愣在原地。
沈赫卿执起茶壶,倒了一盏茶,屈指在茶案上敲了敲。
裴矜辞回过神,敛起裙裾落座。
上首的人们谈笑风生,无人注意到沈赫卿这个小小的举动。
裴矜辞端起茶盏,猛地灌了满满一口,才让内心的思绪冷静许多。
即便长得一模一样,但她这一世并未在南浔见过世子,更没有委身于他,所以他们之间并不认识。
国公夫人面容慈祥,和蔼道:“真哥儿总算回京了,此行可还算顺利?”
国公夫人唤他“真哥儿”,说明他名字里有真这个字,前世男人姓谢名洵知,和真字完全不搭边。
世子眉目清隽,浓密的长睫下,眸光动了动。
“圣上登基不及三载,大皇子和废太子叛党众多,除了耗费许久,此行还算胜利,劳母亲牵挂。”
是去剿灭叛党,前世男人处理之事多半与漕运盐税有关,想来不是同一人。
国公夫人深知自家儿子的性情,政事上无需她牵挂,倒是婚事总见他没有半分兴趣。
“这次回京,能够待多久?”
“目前并无外出安排,若有急事,也不会离京太久,母亲若无别的吩咐,儿子先回房歇息了。”
世子薄薄的唇线紧抿成平直的一条,声音冷淡肃穆。
国公夫人挥手让他退下,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后宅诸事皆是她做主,但世子才是府里真正的倚仗,如今他回京,府中之人都不敢兴风作浪,梁姨娘母子更是惧怕,往后日子会更安定。
在世子退下时,裴矜辞偷偷扫过他的脸庞,他面目清冷贵气,淡薄寡情,看起来根本不像会对男女之事感兴趣的人。
怎么也不可能与前世那个重欲,且热衷于房事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裴矜辞渐渐地放下了心,她决定再好好观察,并且尽可能远离他。
只是世子离去时那淡漠挺拔的背影,与前世男人的身影严丝合缝地重叠,让她心头无端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