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走后,国公夫人留下裴矜辞商议嫁妆之事,沈赫卿自觉起身离去。
偏偏谢云栖难以置信,还想要和裴矜辞说什么话,被梁姨娘拉着走开,对他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差点想戳他脊梁骨。
裴矜辞还是第一次见到梁姨娘如此惶恐,许是因为世子回府。
等嫁妆清点完毕,又分别录籍,最后移交各自的库房,已过了午时。
裴矜辞从正厅离开,穿过抄手游廊,见沈赫卿一袭素青长袍立在尽头。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快步走过来,望向裴矜辞时,他眼眸温润,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裴矜辞停在他面前,纤长雪白的手指搭在月白的绣纹上,问道:“沈表兄怎么在这儿?”
“方才出门,碰巧买了水晶枣泥云片糕。”
入目的,是百味斋的食盒。
她素来挑食,寻常糕点基本不入眼,唯有百味斋的水晶枣泥云片糕能够让她多吃些。
镇国公府过了午时,膳房基本没剩多少能吃的了。
裴矜辞眼底闪过惊喜,忽觉的确有些饥饿,含笑道了声感谢。
沈赫卿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八角凉亭,道:“去那儿坐下吃吧,我有话和你讲。”
八角凉亭位于镇国公府东苑,有假山避风,午间鲜少有人。
沈赫卿作为谢秉玄的亲表兄,在表弟远赴边关后,对裴矜辞多有关照。
裴矜辞轻轻地点了点头,正好也有关于世子的事要问。
沈赫卿似是预测到了她的想法,偏头凝视略显局促的人儿。
“你嫁进镇国公府以来,不曾见过世子,他性子冷,威望重,喜怒不形于色,府中之人无不惧怕于他,但只要不触犯他的禁忌,就不会有大事。”
“沈表兄可否具体说说?”
对面的人儿呼吸停了一瞬,乌睫颤动,看起来确实害怕。
沈赫卿长指掀开食盒,溢出香甜的红枣味,语气放缓道:“不必紧张,边吃边听我同你说。”
裴矜辞眨眨眼,指尖捻起一片水晶枣泥云片糕,自然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细嚼慢咽品尝。
沈赫卿注视着她,本是极为秾艳的长相,随着咀嚼的动作,樱桃唇瓣微动,粉肤桃腮,仿佛梅枝携着露水轻颤,只觉一颗心跟着化开。
顿了顿,他一点一滴地循序渐进,不忍说太重的话。
“世子名遇真,随遇而安的遇,怀真抱素的真,时任太子少傅,是圣上最器重的权臣,性子喜静,能言善辩,治律严明。”
裴矜辞心道,一言以蔽之,就是世子不喜吵闹,若你与他争论,必然说不过他,脾性算是又臭又硬那种,桀骜不驯,非黑即白,认死理。
“世子住在退思苑,书房是禁地,超过戌时,最好不要有事寻他。”
裴矜辞点头,莫说晚间戌时,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事找他。
她住的避贤庭,恰好在世子住的退思苑后面。
只要不常出门,就不会见到他,想来交集不多,她逐渐安下了心。
恰时微风拂过,假山旁一片粉红如霞的梅花簌簌而落,正开在八角凉亭不远处。
谢遇真单手负后,长身玉立于假山旁,玄色锦衣,腰围玉带,下系青佩,清凌凌的眸子扫了一眼。
侍卫江羡顺着视线看去,说道:“那是三少夫人,三爷出征前特意嘱咐,说‘长兄如父’,他不在府时,托付表公子多加照拂。”
江羡随世子外出剿灭叛党一年多,为保持他第一心腹的地位,甫一回府,就将府中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谢遇真不语,目光落在亭中片刻。
女子言笑晏晏,公子娓娓不倦。
一个寡妇和亡夫表兄如此融洽,诡异得不同寻常。
谢遇真薄唇抿紧,眼眸幽深,转身朝退思苑方向走。
看起来并不上心。
面上表情好像变化了一些,又好像没变化。
隐隐让江羡觉得,世子似乎有些烦躁。
谢遇真是烦躁,方才沐浴后,他不过休憩半刻,结果又梦到与他交颈缠绵的少女。
本打算走走散心,却碰到这一幕,眼前这个三弟妹身段,和梦中少女有些相似。
这一年以来,他断断续续做着相同的梦。
梦中的少女不得已委身在他身边,他总是寻来各种助兴房事的玩意儿。
目的是让她下不来床,让她无力逃跑,让她永远也离不开他。
然适得其反,她的身心从来不在他身上,只要逮到机会,就毫不犹豫逃跑。
即便是被他一次次捉回,她都不曾放弃。
可明明当初是她先勾引,是她扑到他怀里,以如丝的媚态恳求,不愿做老头小妾,要大人怜惜。
那夜他身中媚药,凭借内力也可将这股情欲逼出,恰好少女入了他的眼,殊不知这一夜的放纵,就让他无法自拔。
他素来不近女色,连个通房都未有。
他不明白,更想不通,为何在梦里,他会如此沉迷房事,更是偏执地唤这个一心逃离他的少女为“夫人”?
他分明,连议亲都不曾有过。
他说不清楚这种梦境的由来,也看不清梦中少女的容貌。
只知少女身段玲珑纤细,皮肤细白,脖颈修长,樱桃嘴唇红润,有一双很美的杏眸。
平日里澄澈透亮,像是会说话似的,藏着灵动的鲜艳,又因时常在榻上哭泣求饶,晕上几分朦胧,反倒教人甘愿溺死其中。
谢遇真垂首抚平衣袖,眼神清冷,凉薄得好似千年霜万年冰,执起手中的狼毫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
待到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无意间写下了“江南”二字。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奉命在外剿灭叛党,走过不少地方。
当他身处江南时,他梦到少女的机率就多很多。
总觉得那少女,合该是在江南与他痴缠。
可如今,他回到京城,那少女再一次入梦,难道……
许是自己刚回京太过劳累。
谢遇真心想,过几日便好。
一连这样过了七八日,反倒偏不随他愿。
到了第九日,他终是听了钦天监监正提议,去趟皇觉寺找忘尘大师,弄清楚频繁梦到一人是为何,也顺便给亡弟求盏长明灯。
谢遇真不由冷嗤,他不信天命,不信神佛,只信事在人为。
在准备前往皇觉寺时,在府门前又碰到了裴矜辞和沈赫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