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戌时,侍卫仆役不便入女眷庭院,江羡就在避贤庭的垂花门前说话。
“世子得知明日送去退思苑的江南菜,由三少夫人亲自下厨,想问问看您会不会做烂糊鳝丝?”
烂糊鳝丝是南浔菜的头牌,难不成他又想到了什么?
裴矜辞面上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施施然道:“会做,世子可是特地点明要吃这道菜,可还有别的么?”
江羡如实回道:“没有了,世子只说了想吃这道菜,若是三少夫人还会做别的,也可尝尝看。”
裴矜辞朱红的唇畔挂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语气颇为虔诚:“嗯,我还会做别的,也算是报答世子此前皇觉寺的救命之恩。”
江羡应声,又道:“世子明日政务繁忙,需晚些再回来,三少夫人就替世子准备晚膳吧,属下会提前告知世子回府时间,您亲自送来便好。”
裴矜辞有些惊讶,低低地问了一句:“需要我亲自送过去么?”
“嗯,世子是这么说的。”
江羡见她眉间多了几分慌乱,思及世子此前疑惑为何总怕他,连忙替自家主子说几句好话。
“三少夫人不必担心,因为世子还不知何时回来,恐怕需要您多盯着些火候,别人来送也不方便。”
“嗯。”裴矜辞这个时候的语气已经不算好了。
江羡悻悻地拱手退下了。
裴矜辞袖中的手紧了紧。
这个男人不知又发什么疯,把她当奴婢使唤似的。
前世也是这般,突发奇想要她下厨,她为了逃避招架不住的房事,才不得不妥协。
这一次会不会是试探,想要重温与前世的味道?
他就别想了。
是做不了他想要的味道的。
庭院外传来衣袍拂动的声音,本欲转身的裴矜辞,脚踩着白色绣鞋堪堪一停,裙摆轻晃,试探性问道:“谁在那儿?”
“是我。”
沈赫卿抬步走出,月色亮堂堂的,均匀地洒在他温润的脸上,秀美的面孔微微朝下,越发显得清秀俊雅。
“方才忘记提醒了,修复好的手链不要沾水,也不要太靠近烛火,所以回来提醒下,不巧看到世子的侍卫。”
这便是说,明日下厨时,得脱掉手链,但膳食做好后,可以继续戴上。
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是沈赫卿素来细心,总是面面俱到,所以才特意来提醒她。
而他看到江羡,想必听到此番对话。
裴矜辞含笑问道:“江侍卫说世子想吃烂糊鳝丝,正好我明日下厨,沈表兄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顺道一起做,让锦书送去给你。”
沈赫卿分外惊喜,他没有听错,是她主动想做给他吃,当然许是看他太过瘦削了吧。
“当是对沈表兄帮忙修复手链的答谢,正好也是我力所能及之事,不算麻烦。”裴矜辞又解释了这么一句。
“想吃腌笃鲜。”
沈赫卿本也没有打算拒绝,眼尾微扬,唇角的笑从这皎洁的夜色中溢了出来。
“好。”
回话的嗓音柔软低缓,带着女子特有的娇媚,清辉月色下,映得一张雪白的脸姝色明艳。
翌日,酉时初。
裴矜辞想着世子既然晚些回府,那她就不需要在这个时间段去膳房和厨娘挤着做。
直到酉时快过半,她才出避贤庭。
江羡一脸笑意走来,拱手道:“三少夫人,世子大概戌时才到府,为方便您下厨,退思苑的小膳房已将一应料件备齐,您直接移步到退思苑即可。”
裴矜辞抿了抿唇,转念一想:也好,省得她来回走。
因退思苑毗邻避贤庭,约莫走了半刻钟便到。
此前她只是远远看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走进此地。
退思苑是整个镇国公府占地最广的院落,亭台楼阁,假山盆景,金碧辉煌,繁复奢华自不必多说。
小膳房内整齐站着几个小丫鬟,瞧样子是来给裴矜辞打下手,然每个人脸上都神色肃穆,看得让人心里发慌。
府中奴仆大多如此,总是跟随主人的性情办事,与世子一般的冷漠寡言,又仗着是在世子院子伺候,向来比寻常院子里的丫鬟都要高傲些。
裴矜辞虽是府里的三少夫人,但夫君战死,又没有子嗣,国公夫人只允许她守寡三年。
而在世子院子伺候的,容易晋升一等丫鬟不说,若是哪日被世子宠幸,抬来做个姨娘也不是没可能。
一个随时会被赶出镇国公府的寡妇,一个随时可能被抬为世子姨娘的丫鬟。
显然是后者更有盼头。
所以这些丫鬟自然不把裴矜辞这个三少夫人放在眼里。
裴矜辞觉察到丫鬟们不善的目光,加之她还要顺道给沈赫卿做腌笃鲜。
“江侍卫,江南菜并不繁杂,我有锦书打下手便好,你让她们下去歇着吧。”
江羡并未多言,挥手让她们退下,离开前悄悄将梨花木门掩上。
裴矜辞却是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总算是舒服多了。
从进入退思苑起,四周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与前世江南总督府邸一样。
不过,她这一世不那么害怕了。
世子是世人敬仰称赞的存在,更是世家后辈仰慕的楷模。
当然了,只是在世人眼中。
裴矜辞心里,不这么认为。
从嫁进镇国公府这一年,裴矜辞为了讨好国公夫人,也为了在府里更好地生活下去,闲暇时没少下厨。
酉时末,她就已经将世子今夜的膳食备好。
世子却迟迟未归。
膳房内,只有裴矜辞一人安静地坐在黄梨木雕花纹圆凳上,锦书此时正将腌笃鲜送去沈赫卿的院子。
她记得沈赫卿说过,戌时后不要有事情找世子,这是禁忌。
戌时正,世子依旧不见踪影,她内心也更加焦躁不安。
直到戌时一刻,裴矜辞听到一片乌泱泱的问安声,悄悄地打开膳房门口,留出一条空隙。
看到谢遇真一身绯红官服,步履急匆匆地往内室走去。
过了片刻,江羡进来禀报。
“三少夫人,世子刚从诏狱出来,身上沾满了血腥味,要先沐浴更衣后才用膳,您且再耐心等候。”
裴矜辞惊恐:他又对叛党用了酷刑?
此前她还在想是不是对世子有误会,或许是有,但他的手段狠戾也是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