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积不大的厢房,看布置像是金魁的书房兼密室。
透过窗缝,赵卫冕看到金魁打发走亲信,独自在屋里呆坐了一会儿。
一口浓茶灌下去之后,他脸上的醉意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精明。
只见他走到靠墙的书架旁,摸索了一阵,轻微“咔哒”一声传来。
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猫腻的墙壁竟弹开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
金魁从怀中掏出今晚收上来的几锭银子和几张银票,外加刚刚拍在桌子上的那张纸条,一并小心翼翼地放进暗格中,然后又仔细地将暗格复原。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口气,吹熄油灯,走向里间的床铺。
赵卫冕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里间传来沉重而均匀的鼾声,又确认了周围再无动静,他这才谨慎地,如同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撬开窗栓,滑入到屋内。
屋内弥漫着酒气和一种陈年木头、纸张混合的味道。
他径直走到书架前,凭借触感,很快找到了那个隐秘的机关。
暗格再次打开,里面不止有金魁这些年搜罗的家底,还有几本厚厚的账册和一叠用牛皮筋随便扎成一捆的信件。
赵卫冕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就着窗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雪光,快速而仔细地翻阅。
账册记载详尽,时间、商队名称、货物价值、收取的“过路费”金额、以及其中上交给冯将军处的份额,一笔笔清清楚楚。
数字触目惊心,仅仅是最近一年的记录,过手银钱就不下万两,其中大半都流向了那个“吴瘸子”代表的冯将军势力。
信件的内容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有吴瘸子催促上交孝敬的,有指示对某些不听话的商队进行“惩戒”的,甚至还有一两封抬头为“冯将军麾下”的正式公文抄件。
内容是为荡荡山的某些劫掠行为进行掩饰或定性为“民间纠纷”。
而金魁发出的信,则多是诉苦、表忠心、请求关照。
赵卫冕重点寻找关于“丰泰号”的信息。
很快他就在一本较新的账册和几封往来信件中找到了线索。
丰泰号钱家,是这条商路上的大户,也是荡荡山长期“合作”的对象之一,孝敬一向“准时足额”。
但最近两次,钱家似乎也以“生意难做”为由,试图减少供奉,引得金魁不满。
他曾在信中向吴瘸子抱怨,并暗示要给他们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吴瘸子回信模棱两可,只说“分寸自己把握,莫惹出太大乱子”。
“太好了。”
赵卫冕心中一定,这简直是送上来的嫁祸理由。
他将这些关键信息,尤其是涉及丰泰号、钱家、金魁与吴瘸子沟通的措辞、语气,以及荡荡山处理“不听话”商队的典型手段扣货、杀人立威,强行记忆下来。
他不能带走任何东西,那会立刻打草惊蛇。
只能用脑袋记下来后,又仔细将一切恢复原状。
赵卫冕并未立刻离开。
他摸出书房,根据之前观察的寨子布局,找到了可能是武器库和杂物房的地方。
在里边,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堆在地上的一大堆武器。
要知道官方对铁器的限制非常严格,能拥有这么多制式武器,已经算是小型军阀的规模了。
他随手捞起一把腰刀,一看上边居然有边境军的标记。
而这批腰刀数量不少,有上百把,应该就是那位冯将军提供的。
从刀的使用情况来看,他们确实媾和的时间不短了。
不过这也正合了赵卫冕的心意。
他挑了两把有些卷边,快要报废的腰刀,又顺手拿了一顶有些破旧的毛皮帽子。
这些东西不起眼,被发现丢了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但却有助于他们用来嫁祸。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赵卫冕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哨卡和巡逻,消失在下山的茫茫雪雾之中。
背上那两把卷刃的刀,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属于荡荡山的凶戾气息。
……
八日后,老鸦口。
这是一条被岁月和溪流切割出的天然峡谷,两侧灰黑色的岩壁陡峭耸立,高达十余丈,如同巨人拿斧子劈开的一线天。
谷底宽窄不一,最窄处仅容一辆大车勉强通过。
官道在此变成一条被岩壁夹住的细带。
连日大雪虽已停歇,但谷中积雪未化,更添了几分肃杀和湿滑。
两侧山坡上,枯树怪石林立,积雪覆盖的灌木丛成了最好的掩护。
三十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白狼山汉子,在赵卫冕的带领下,已经在此潜伏了将近两日的时间了。
他们依照赵卫冕事先反复教导和演练的方法,分散隐蔽在峡谷两侧最佳的伏击位置上。
每个人身上都披着用枯草、树枝和破旧灰白布条简单编制的伪装网,脸上涂抹着泥灰,静静地趴在冰冷的雪地或岩石后面,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除了偶尔极轻微的呼吸白气,再无半点声息。
寒冷侵蚀着四肢,但没人敢动弹,也没人敢抱怨。
出发前,赵卫冕已将行动计划和可能的风险反复说明,每个人都清楚此战关乎寨子存亡。
赵铁柱埋伏在赵卫冕左侧不远的一块巨石后,手里紧握着一把从皂吏那里缴获的腰刀,眼睛死死盯着峡谷的入口方向。
他身边,另外几个年轻人则紧握着临时赶制的,头部削尖淬过火的硬木长矛,或挽着简陋的猎弓。
赵卫冕伏在峡谷中段一侧的陡坡上,这里视野最好,能俯瞰大半段谷道。
他身上也做了伪装,那顶从荡荡山顺来的破皮帽遮住了部分面容,背上交叉背着那一把卷刃刀。
他的目光冷静如冰,不断扫视着谷口,谷道以及自己人隐蔽的位置。
同时大脑在飞速运转,不断推演着稍后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及应对方案。
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出现了任何意外都有快速补救的方法。
时间就在他们的焦急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峡谷中只有风声呜咽。
突然……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