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荡山聚义厅,金魁刚听完五当家关于昨日李家商队之事的详细回报,正摸着下巴沉吟。
“……大哥,事情就是这么个事儿。”
“底下那群崽子,许是前几日听您说冯将军那边催得紧,要大家多卖力气,下手就没了轻重。”
“李家那帮护院也是个愣头青,死活不肯多掏,两边呛起火来,动了手没收住,这才闹出了人命。”
五当家回禀道,语气倒没什么惶恐,反而带着点“事情既然出了也好”的意味。
金魁嗯了一声,也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丝狠辣的笑容,“死了几个?”
“三个护院,咱们这边也伤了四五个。”五当家答道。
“货物呢。”
“扣了小一半,都是上好的绸缎和茶叶。”
“好。”
金魁一拍大腿。
“他李家不是哭穷,说生意不好做,想少交例钱吗。”
“这下正好,让附近县镇的都瞧瞧,跟我金魁哭穷、耍心眼是什么下场。”
“老五,这事你办得虽然出了点岔子,但结果还算不错。”
“这次,就先这么着回头也得敲打一下动手的崽子。”
“让他们下次有点分寸,别尽给老子惹人命官司。”
“另外李家要是敢闹,你知道该怎么办。”
“明白,大哥。”
五当家心领神会,这是要借题发挥,杀鸡儆猴了。
看李家的事一传开,还有几个敢讨价还价的。
就在这时,钱家派来送信质问的人到了。
信被呈到金魁面前。
金魁起初还带着处理完李家事的余韵,漫不经心地展开信纸。
待看清内容,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错愕,接着是暴怒。
“放他娘的狗臭屁!”
金魁一把将信纸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乱跳。
“老子什么时候劫他钱广源的粮队了,还他妈在老鸦口。”
“老子这两天光忙着筹划收拾那帮不开眼的,还有催下面崽子们加紧收‘例钱’,哪只眼睛看到他钱家的粮车了?”
二当家凑过来看了看信,也皱起眉头,“大哥,钱胖子说得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都对得上,还说咱们的人留了话。”
“什么‘那位催得急’,‘补前两次欠的孝敬’,这话风,倒确实像我们动的手。”
“像什么像。”
金魁烦躁地在厅里走来走去。
“老子是让人递过话,嫌他钱家上次给得不够爽快,可也没说要去劫他啊。”
“这他妈是有人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他猛地停下,凶狠的目光扫过厅内几个当家。
“说,是不是你们当中哪个背着我,手脚不干净,想私吞钱家的货,还他妈把老子的话学去了。”
几个当家顿时叫起屈来。
“大哥,天地良心,我老张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瞒着您动钱家啊。”
“就是,钱家跟咱们合作久了,油水足,细水长流不好吗,劫他一票是痛快,可断了这条线,得不偿失啊。”
“会不会是钱胖子自己搞鬼,想赖账,或者,碰瓷。”
三当家摸着下巴,再次提出这个可能。
“碰瓷?”
金魁眉头紧锁,用八千斤粮食和三十条人命碰瓷?
“钱广源有这魄力?”
打交道这么多年,金魁显然不是很信。
正当他们疑神疑鬼,争论着钱家到底唱的哪一出时,又一个喽啰气喘吁吁跑进来。
这次他脸色更慌,“报,大当家,山下来报,李家的家主带着一群人,还有镇上其他几家商号的管事,一起到山口了,说是要讨个公道。”
“李家说咱们昨天在野狼峪杀了他们三个人,扣了货,要咱们血债血偿,给个说法。”
“其他几家也在附和,气势汹汹。”
聚义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还在商量怎么借李家的事立威,转眼间人家就联合其他苦主打上门来了。
而且,钱家被“劫”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和李家这事前后脚发生,在外人看来,这分明就是荡荡山在连续下重手,肆无忌惮地立威报复。
金魁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忽然意识到,钱家这件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现在都死死扣在他头上了。
李家的事是真的,钱家的事“看起来”也是真的,两件事叠加,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更重要的是,这种“连续暴烈行动”的姿态,很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甚至惊动冯将军那边。
虽然他们孝敬着,但若闹得太大,影响了稳定,冯将军未必会保他们。
“钱家……李家……”
金魁喃喃道,目光再次扫过手下这几个当家,怀疑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
钱家的事太蹊跷,偏偏发生在李家出事之后,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简直像是有人故意在把两件事捆绑在一起,坐实他荡荡山疯狂报复的名头。
是不是有人瞒着他,不仅对李家下了重手,还冒充他的名头劫了钱家,想一举把局面搅乱,从中渔利?
又或者,甚至是想把他这个老大拖下水。
“查。”
金魁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给老子彻底查清楚,钱家的粮队到底是谁劫的。”
他看着自己的几个好兄弟,“寨子里所有人,尤其是你们几个手下的人,都给老子筛一遍。”
“还有,山口那帮人,先给老子稳住,就说这事有误会,容我们查证。”
“要是让老子知道谁在背后搞鬼,”他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实木桌面发出痛苦的呻吟,“老子扒了他的皮。”
几个当家面面相觑,人人自危。
钱家这盆脏水泼得又狠又准,偏偏赶上李家这事,让他们连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也察觉到了金魁的怀疑,心里觉得憋屈的同时,又有些不忿。
兄弟这么多年,大当家对他们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往日的“兄弟义气”在突如其来的危机和内部猜忌下,显得摇摇欲坠。
荡荡山这座看似稳固的匪巢,内部已然悄悄滋生了暗潮。
而白狼山的窑洞里,此时正飘出久违的、浓郁的米粥香气。
赵卫冕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因为粮食充裕而格外踏实的欢笑声,平静地喝了口热粥。
棋盘已乱,棋子皆动,而且正朝着他希望的方向相互撞击。
下一步,或许该让这潭水,搅得更浑一些。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