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吴芄芄才明白,谷远书院向来有山长大讲的习惯,每次大讲都会请县府尊客或者其他书院的大师来坐堂,这也算书院一大盛事,山长学监都极为重视,书院学子都要悉数到场。
“既然是盛事,为什么我们没有被通知到。”吴芄芄愤愤不平,“怪不得他们这两天总是背着我们叽叽喳喳,原来是这件事情,这个唐文起摆明了是要害我。”
“也不能怪他们,学监--早一个月就说过这月会有---山长大讲,只是没想到就是---今日。”祁赡心急如焚,跑的有些气喘。
“小事情为难也就算了,还要在这种大事上做文章。”吴芄芄气道,“而且拂的还是他爹的面子。”
这次从明伦书院请来的是新学大师范先生和韩先生,唐慎河和汪学监颇为重视,不仅修德堂被装饰一新,就连想学子们和诸位先生也都是正装出席,正襟危坐。
这日司会汪学监宣布大讲开始,外舍学子叶枫敲了云板三声之后,鄂飞开始站在堂前诵读《孟子》中唐慎河主讲的章节,“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之仕乎----”才刚读了半句,祁赡和吴芄芄就闯了进来。
“堂下是何人?”汪学监斥道,“竟姗姗来迟?”
“学生祁赡。”
“学生吴刓成。”
讲台一侧,鄂飞在心中暗暗阴笑,堂下唐文起却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们都知道吗?”
“我哪知道,不过这下可好看了。”陈岚幸灾乐祸低声道。
“又是你,吴刓成,你上山不满一月,就闹出来这许多事。”汪学监怒道,“今日盛会,你竟敢迟到,扰乱讲会,书院真是容不得你这尊大佛了。”
“学生自知犯下大错,不求学监宽恕,愿接受一切惩罚,”吴芄芄扑通一声跪倒,垂首道:“只求学监开恩,别赶学生下山。”
“我谷远书院虽信奉有教无类,但还有一句话叫朽木不可雕,”汪学监似乎对吴芄芄有很深的成见,他冷声道:“你这样顽劣不堪的蠢材,岂能叫我污了我书院清净地。”
祁赡张了张嘴想要替吴芄芄说话,却捏了捏拳头忍在原地一言不发,唐文起就要起身却被赵昌易拉住,“文起,你疯了不成。”他低声道。
“是啊,文起,这吴刓成被学监赶下山,不正好如了你的意吗?”陈岚也劝道。
“学生初来乍到,不懂书院规矩,扰乱了山长大讲的盛会。”吴芄芄说着俯下身来以头碰地,“被逐出书院也是罪有应得。但学生虽顽劣,仍有虔诚向学之心,来书院不仅是为了求学,更加是为了锤炼性情,还望山长垂怜,饶我这一遭。”
“山长,这吴刓成虽性情顽劣些,却资质非凡,”尹超然向唐慎河道:“前几日在校场上她还能一字不漏的背诵出上舍诵读的文章,平日读书作文也颇有灵气,是棵好苗子,不妨饶她一回。”
“哦,可有此事?”明伦书院的韩先生与尹超然是旧交,他见尹超然一开口便会意问道。
尹超然看向鄂飞,“鄂飞,我可有说错?”
鄂飞干干的笑了一声垂首道:“先生所言不差。”
韩先生点点头,”既然这样,山长何妨做一回好人呢。”另一位范先生也颔首称是。
唐慎河气性温和,再加上对吴芄芄颇有好感,便朝汪学监道:“既然如此,道农,就饶他这一遭吧。”
汪学监不好拂几人面子,只好道:“山长仁慈,留你在书院,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二人还是该罚,每人十杖,讲会后去校场领罚。”
“多谢山长,多谢几位先生,多谢学监。”吴芄芄松了口气依次向诸位致谢后仍跪在地上,“学生还有一言。”
“你还有什么话?赶紧说,别耽误时间。”
“这次大讲迟到,完全是因为学生拖累祁赡,所以学生愿领受二十杖责,请饶过祁赡。”
汪学监还未说话,祁赡扑通跪下连声道:“不,不,不,是学生,吴刓成刚来书院,他根本不知道大讲的事情,是我疏忽大意,把这件事情忘在脑后,所以才迟到的,要罚就罚学生一人吧。”
汪学监皱着眉头道:“这是讲兄弟意气的时候吗?”
“学生不敢,只这次完全是学生疏忽大意才引起的,跟吴刓成没有关系。”祁赡说话时,心中终于放下重担,少了纠结。
“好,既然这样,那就罚你杖责二十,免了吴刓成的。”汪学监说罢见吴芄芄欲要张嘴,“闭嘴,别因为你们耽误大讲的时辰。”
祁赡忙拉拉吴芄芄的衣袖,吴芄芄这才垂首不言。
“啧啧啧,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机会都没能赶走吴刓成。”陈岚惋惜道。
唐文起本来非常希望把吴刓成赶下山,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压在心头的大石却像突然被汪学监搬走一样,他根本舍不得吴刓成离开谷远书院。
“祁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吴芄芄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歉疚的说道。
受了二十杖责的祁赡趴在床上忍着痛强笑道:“怎么就成了你的错,明明是我记性不好,忘了大事,这才连累了你。”
“若不是他们针对我,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没人告诉你。”吴芄芄说着愤愤不平起来,“唐文起这家伙真是黑了心肠,哼,这笔账我总要找他讨回来。”
祁赡心中也有些恼火,但他不愿吴芄芄继续与唐文起硬碰硬,欲要抬头说话却牵动了伤口,疼的他一下子俊脸发白。吴芄芄连忙把他按住,“祁哥,你快别乱动,上舍的那两个师兄也真是的,收了我的银两,还要下这么狠手。”
“那两位师兄专管戒律之事,向来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肯卖的。”
吴芄芄发愁起来,“这炎炎暑日,也不知道这棒伤何时能好。就怕你的伤口再发炎化脓,那就不好办了。”
“明日正好休沐,我让家仆接我下山休养几日,也免得劳动你伺候我。”祁赡笑道。
“哎呀,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如今也算患难之交,你受了伤,我服侍你也是应当。”吴芄芄面上嫌祁赡与她客气,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祁赡受了杖责,封大夫给了她几贴药,要她每日按时为祁赡换药,这事情她一个女儿家哪里做得来,祁赡回家休养正好为她解围。
祁赡正要说什么,却听得有人敲门,“是谁?”吴芄芄问道。
“吴公子,在吗?尹叔叔请你去一趟。”外面的女子声若娇鹂。
“尹叔叔?”祁赡和吴芄芄对视一眼,“莫不是尹先生吧?”
“正是尹先生。”吴芄芄开门正见封灵秀弯着眉眼笑道。
“多谢尹先生今日为我开脱。”吴芄芄发自内心的拱手致谢,但尹超然只留给她一个超脱飘逸的背影,良久才长叹了一声,“你当真不愿离开书院?”
“不,我不愿意。”
“那---你可愿拜我为师?”
吴芄芄蓦地抬头,“拜师?”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你可知道,你若是做了我尹超然的徒弟,旁人再要明目张胆的为难你,可就要掂量掂量了。”尹超然傲然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吴芄芄蹙了眉头疑道:“你明明知道我在书院可算得上一个大麻烦。”
尹超然转过身来,白皙如玉的脸上还有些未尽的萧瑟凄冷,“我的--朋友,当年曾得吴将军尽心照拂。我心中感念吴将军的恩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报答。”
其实吴芄芄心中犹存疑虑,但尹超然说话时流露出的悼念伤怀却让人感同身受,“先生一定很看重你的这位朋友,不然不会帮他招惹我这个大麻烦。”
尹超然惨然一笑,“是,她和我的情谊是---是---”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尹超然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年过三十不减风姿,反而多了沧桑忧郁,此时说话间凄清风采更让人心折,吴芄芄不忍追问,忙道:“既然先生愿收我为徒,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便跪倒在地,“吴芄芄拜见师父。”
尹超然收回思绪,苦笑道:“你倒是乖巧,起来吧。”
吴芄芄故意做出一副小女儿态来笑嘻嘻的挽住尹超然胳臂,“多谢师父。”
“按理该办个拜师礼的,但我最烦这些事情,”尹超然道:“明晚请了封大夫和灵秀过来吃顿饭便是了。”
“封大夫?他---”吴芄芄忍不住道,“他---”
“他是我这半辈子最为信任的知交好友,”尹超然看透她的想法,“我从没什么事情瞒他,你大可放心。”
“原来封大夫是师父的好朋友,那就好了。”吴芄芄喜道:“这样我去医舍就不用小心翼翼的了。”
“我请他们过来还有另一个原因。”尹超然深深看了吴芄芄一眼,“灵秀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能让她被你这个臭丫头蒙住,伤了她的心。”
吴芄芄忙指天赌誓,“我可没有一点欺瞒灵秀姑娘的意思,那日也是为了给她解围才那样说的。”说罢她又嘟嘴抱怨道:“师父,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