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宁愿做傻子。”我也不含糊。他呆住了，一字一顿地看着我道：“那你就去找布鲁诺校长谈吧。听着，冯，成为进步者是好事。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但是千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马塞洛平常就是这副嘴脸，他绝不是什么坏人，但总让人觉得像一个狗奴才。糟糕，我最近脑子里全是这种不好的词，我觉得我在腐化变质。大约下午的时候，布鲁诺校长给我的办公室打来电话，让我上楼去和他谈一谈。他沉稳的嗓音让我觉得这事有门，但愿我的感觉是对的。

“冯，你应当知道这是一个任务。”然而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感到刚才的一切都是空想。我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点着头。他继续道：“大约十多年前，我们学校才迎来第一个进步者，而且光荣地成为了贤者。你是第二个。也许对乐土的居民们来说，这已是司空见惯。对你和学校来说，却是无上的光荣。这可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冯，这是给学校增光添彩的时候。你没有理由说不才是。”不知为何，我讨厌起这种强调来。我暗自握紧了拳头，决定跟他较量较量：“可是我们两个都要走，小布怎么办？”“我知道，我已经听马塞洛说过这个了。他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关于人工智能的问题，我白天也咨询了有关部门，门前他们还没有相应的政策，但肯定不可能让你带到引领之地。希望你能理解。”布鲁诺校长给我的答复令我顿时心灰意冷。我冷冷对道：“没有他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对不起，校长先生，我拒绝成为进步者。”他面色铁青，看着我道：“这件事……真的到了不能克服的地步吗？冯？”我坚决地说：“在我眼里那是一个生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他。”布鲁诺的眼神里透露出了无奈，他仿佛早已计划好下一步：“冯，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事情是任务，由不得你来做决定。马塞洛和我都是在拉你回头，如果你还不肯，那可就是费丽莎女士找你了。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我确定，于是他把我请了出来。下午四点的时候，我将受邀和单位的思想辅导专员费丽莎女士谈话。乐土的每一个单位都会有一到两名思想辅导专员，他们直接向斯特凡尼夫人负责。在单位负责人的眼里，每一位专员的地位就相当于斯特凡尼夫人本人。因此，当一切问题到达不可调和的时候，专员们就该出场了。还有四十分钟才到四点，这段时间我如坐针毡。我从来没敢这样过，从来没敢反对过一件事，哪怕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连抱怨都没有。我呆坐着，在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您哪位？”我问道。电话里传来了布鲁诺校长的声音：“冯，别忘了四点去找费丽莎女士。”我答应了一声，将电话挂断。看来紧张的人不止我一个。

我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了费丽莎女士一贯和蔼的声音：“请进。”我走进去，见到了坐在悬浮椅上气度从容的她。她伸手让我坐到对面沙发上，从始至终都是一脸微笑。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我来到这个单位就在这里，她的工作只有两个：谈话、浇花。对了，还有学习，她的桌上摆着一本最新修订的第八版《斯特凡尼夫人演说集》。据说成为进步者的人都得把这本书背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费丽莎女士，我……”我似乎有点语无伦次。她将我的话截下来，对道：“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非常能够理解你的痛苦。冯，你是一个优秀的父亲，一个真实而不浮华的好人，一个朴素而敬业的教师。但是，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你的理论层面还没有达到要求，正好需要到引领之地接受教育。成为进步者，进而升为贤者，这对任何乐土居民来说都是无上的光荣。可这光荣不是留给某一个人的，你，或者你太太。你们的光荣将注定铭刻在乐土文明的耻辱柱上，你们今日的光辉将照射在后人前进的道路上。我可是为你好，冯。你的儿子小布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一旦关闭电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的脆弱你根本无法想象。他就像一个瓷质的盛具，没有了人的使用，连存在的意义都变得模糊。你是一个思想和出身都非常纯正的人，怎么可以将自己的想法投放到低层次的事情上？冯，学校和社会培养你是为了推动生活的进步，你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就该用实际行动来做出贡献。不可以为了一些私事而置所有人的利益于不顾，这是不负责任的，也会辜负斯特凡尼夫人的厚望。当然，我们是尊重你的意见的。我最后再问一遍，冯，你不会真这么做吧？回答我。”

我艰难地抬起头，觉得自己真不该趟这趟浑水，她完全让我的防线失守了。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无法反驳，一旦我反驳，就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上。“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再见。”之后，我站起身走出了费丽莎女士的办公室。我已经忘了那一路我是怎么下来的，只记得下最后两个台阶时我一个踉跄撞在了对面的墙上。我满脸是血，蹲踞在那里，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痛，只是出现了短暂的错乱，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直到有人发现了我，将我送到了学校的救助站。下班的时候，林娜带着孩子赶来接我。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似乎知道了什么。我再也坚持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林娜，我……会失去小布……永远……”我悲伤地说道。她不太习惯和我这样接触，但还是搂着我的肩膀，颤巍巍地说：“我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小布还在车里，他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听后忙擦拭眼泪，跟林娜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