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莫承欢始终无法入眠，忽而骤降一场大雨，秋雨的冰凉映衬了莫承欢那忧愁的心绪，那淅沥沥的雨，每一颗都像是一颗沉重的石头狠狠的敲击着莫承欢那颗不安的心。

翌日，秋雨初停，昏沉的天空乌云密布，见不到一丝光芒，正如同楼玉宇的心一样愁绪万千，积压在天空之上，层层密布，不可拨开。

楼玉宇为莫承欢担忧得也是整夜无眠，刚起来就想往婵心苑赶，只是又怕非传召出诊招人非议，只好耐着性子等，直到玉柳过来请他出诊。

婵心苑

兴许是因为昨日莫承欢受了刺激，原本生机勃勃的院子突然变得死气沉沉，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生气。

楼玉宇一进门，便发现院子里的人脸上都带着一副凝重之色。

“如何？你们主子起来了么？”平常莫承欢最喜欢坐在院子里喝茶，今日虽说是刚下完雨，也不该是像现在这般门窗紧闭。

就是摇摇头瓮声瓮气的说到：“一夜未睡，所以早早就让玉柳过去请您过来。”

“快让我进去看看。”楼玉宇眉头深锁，急着去查看莫承欢的情况，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莫承欢寝室。

“太医等等……”苓雪正要拦下楼玉宇，莫承欢紧闭的房门便打开了。

“你去见齐语了？”楼玉宇见莫承欢一脸憔悴，以为是莫承欢见了齐语还是没能好好谈心。

“去找了，没见到。”莫承欢有气无力的回应道。

两人相对无言。

“你先进来吧。”莫承欢散着及腰长发，身上单薄的穿着朴质的夏衣，脸色越发的苍白。

“主子，您还没有吃东西，我们给您准备些吃的吧。”锦素小心谨慎的开了口。

“去吧，”莫承欢也不想让她们过于担忧，尽管自己一点胃口没有。

得到莫承欢的同意，锦素立马扯着凝香苓雪出去了。

“把手给我，”楼玉宇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莫承欢检查身体。

莫承欢没有犹豫，乖乖把手腕伸到楼玉宇面前。

“还好，只是气虚，不用开药，只是不能再像昨夜一般整夜不睡了，我给你开些安神香，”楼玉宇心中大石，总算是稳稳落地。

“依我看你还是开点药吧，不若那些孩子又该担心了，”莫承欢苦笑一声。

“你糊涂，正是因为不开药，才能让她们安心，说明你的情况不至于吃药，”楼玉宇实在是见不得莫承欢现在这副模样，明明就剩一口气吊着精神头，却还在替别人着想。

莫承欢不回话，只是低头莞尔一笑。

“要不齐语的事情你暂时别管了，安下心来好好养一养。”虽说现在莫承欢的身体并无大碍，但再这般费心费神下去，一切都很难预料。

“不成，你说过现在阿语将我当成唯一的至亲，想必她已经将我当成了唯一信仰，如若我也放弃她，那这吃人的深宫就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一说起齐语，莫承欢的面色又黯淡了下来。

“那就非要站在最高处，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楼玉宇是不忍再看到莫承欢为手下这些人费尽心神，东天极将这些人安排到她身边是为她分担，结果她倒好反将这些人的生死劫难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然，就眼看着她们受尽苦难么？我这么努力为了什么？我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我如何能保护天下人？”这是她的坚持，绝无可能做出让步。

“天下人若需要到你一个女子来保护，那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做什么！”楼玉宇顿时来了火气，面色铁青，声音就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些。

“可你们都选择了遗弃她们，她们一生身不由己，不过图一个安乐，我既立誓要保护该保护之人，那她们也是我要保护之人，”莫承欢一直以为楼玉宇是最能理解她的人，却没有想到楼玉宇竟也如同东天极一般。

“保护就一定要拼上自己的命么？”楼玉宇其实能够理解莫承欢心之所想，只是当他看到莫承欢不顾一切的为别人豁出性命，他还是害怕了，他本应为莫承欢遮风挡雨，莫承欢现在却一心想将他推出局外，一意孤行。

“并没有你说的这般危险，我能保护好自己，再说阿语将一颗心都悬挂在我身上，我为她拼一拼又如何。”莫承欢先是一怔，却也在楼玉宇的情绪激动之下理解了楼玉宇对自己的担忧。

“我可以替你去完成这些危险的事，但你不能以身犯险！”楼玉宇实在是着急，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话音未落，自己也吓自己一跳。

莫承欢也楞住了，她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气氛一下子凝结了起来。

“对，对不起，”楼玉宇为自己的失言而道歉。

“你何错之有。”莫承欢想了想，顺其自然的接受了楼玉宇的关心。

莫承欢表现得越是自然，楼玉宇心中越不是滋味，草草结束对话，仓皇逃走。

流烟宫

楼玉宇从婵心苑出来，便往流烟宫去了，他想，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齐语，如果连这点小事他都搞不定，那他便活该被莫承欢瞧不起。

楼玉宇一路走到流烟宫，现在已然是深秋，可流烟宫前还是一派盛夏景象，葱郁茂盛的树木和那姹紫嫣红的花枝，令人仿佛仍置身于炎夏一般，只是那丝丝冷风将人们幻想中拉了回来。

“楼太医，要往何处去？”浣春出来收花干，正好见到楼玉宇，便礼貌的问候一声。

“找你家主子，请问你家主子在否？”楼玉宇也是谦谦君子，自然也是要故作一些姿态。

“好，我去禀报一声。”浣春眼神中闪过一抹疑虑，但还是不失礼数的楼玉宇一笑，转身回去通报。

没多久，浣春又笑逐颜开的出来迎接楼玉宇。

“你们主子心情怎么样？”楼玉宇心中也犯嘀咕，如果齐语真的已经下定决心，那应该会拒绝他的探视，她明知自己的来意却还是大方的接见了他，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算稳定，奴婢认为您现在来找我们家主子，其实是非常不理智的。”浣春笑眼弯弯，却透着一股子寒气。

片刻，楼玉宇终于见到了齐语，依旧是面容精致，衣冠整齐，从表面上看来，齐语还是那个端庄闲雅的齐语，与狼狈失控的莫承欢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为承欢而来？”齐语在想通的那一刻，世界都变得通明了起来，似乎所有的事情，只要她看上一眼，就能看透本质。

楼玉宇不置可否。

“太医但说无妨。”齐语倒是想看看楼玉宇能想出什么好法子，竟敢在这个时候当说客。

“宁妃娘娘此时心中有何打算？”楼玉宇不明就里，齐语在宫中无权无势，宫外的族人不过是一些趋炎附势之辈，根本没有半分助力，宫中人手本就都是东天极一手安排，如今东天极已然疏远齐语，许多以前能用上的眼线怕是早已断了，既被断其手足，她又如何有胆量起对抗东天极的心。

“楼太医是聪明人，在我心中你应是七窍玲珑心，这一点你都看不明白，怕是我高看了你。”齐语神采奕奕，哪有半分思绪愁乱的模样。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理解，何至于此？”齐语不曾有半分否认，就表明了，齐语确有不臣之心。

“此事错不在我，你怎么不问问你们的皇上，何至于此？”齐语对于楼玉宇的质问也不悲不怒，她甚至是想笑，她以为楼玉宇应是这深宫中除她以外最一心一意对待莫承欢之人，方才楼玉宇一言，哪是一心一意对莫承欢，分明是一心一意对东天极才对。

“恕在下直言，或许只是宁妃娘娘太过偏执？您可曾想过，您所看到的不堪，兴许都是别人设计好演与您看的？”楼玉宇单刀直入，他必须先打消齐语的顾虑，才能进一步规劝齐语。

“我知道，”但如果不是东天极的推波助澜，莫承欢何曾会受那些苦楚。

“但你可知道，莫承欢进宫是必然，如今的局面，即便是她没有进宫，最终也会死在沙场上，因为她是极富盛名的琴德郡主！”这件事东天极已经和他讨论无数次，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最终也只得这样一个结论。

“可最起码她是自由的，她是她自己，不会为谁做出任何的改变！”楼玉宇的话戳中了齐语的痛处，齐语顿时暴跳如雷。

“齐语，没有人是不会改变的！”楼玉宇从前也一样认为人就不该被改变的，认为改变了就一定是往坏的方向走。

“人人都可以改变，但唯独承欢不行！你们为了你们心中的大计，对她一步步踏进深渊的处境视而不见，还口口声声的说保护她？这借口真是冠冕堂皇，”面对楼玉宇的解释齐语表示不屑一顾。

“你觉得我们道貌岸然，我们觉得你愚昧不堪，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如何能做到同心，你一直再说莫承欢在改变，你何曾不是，是我们被蒙蔽双眼，还是你固步自封？你扪心自问，难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承欢？半分都没有为你自己？”楼玉宇自觉劝说无用，便留下心中所想，转身离开。

楼玉宇从流烟宫离开后，正好是黄昏，楼玉宇望着那昏黄的日暮，悲凉之情涌上心头，世间果然是无常的，他也认识最初的齐语，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美好的模样。

不知不觉，等楼玉宇回过身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走在前往婵心苑的路上。

“楼太医，这是要去婵心苑呢？”楼玉宇还在犹豫要不要改道，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

楼玉宇定睛一看，正是那一切是非的源头——楚洛洛。

“楚常宣也是难得雅致，竟也做出跟踪尾随的事情来，不过跟踪我一个外臣，传出去真的不会引来非议么？”楼玉宇都恨不得将这楚洛洛千刀万剐，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语气。

“太医也清闲啊，都管起后宫的事务来了，这算不算逾越？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所惧。”楚洛洛牙尖嘴利，也不会任由楼玉宇讽刺嘲弄。

“你到底想对齐语做什么？”楼玉宇也没有耐心陪楚洛洛在这打太极，既然楚洛洛不肯放他离开，那不如留下来套些话。

“让她消失。”楚洛洛大计已成，也不介意透露一些给这楼玉宇，她就想看看楼玉宇明知结局却无力改变的狼狈模样。

“齐语的存在对你们来说就当真这般碍眼？因为她是莫承欢的左膀右臂？”按理说以楚洛洛的格局不该对着一个齐语下这么大的功夫。

“当然不是，对齐语下手，不过是因为她是莫承欢的挚友，我们不是要砍她的臂膀，我们只是想乱她的心，当然，太医你要是看不过去，完全可以带着莫承欢离开这里，”对楼玉宇的询问，楚洛洛也如实相告。

“离开？”楼玉宇很疑惑，楚洛洛为何连这个都告诉他。

“你连这个都告诉我，你就不怕我会破坏你的计划？”楼玉宇实在是看不明白这个女人，楚洛洛这么煞有其事的说出她的计划，怕不是又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

“我为何要怕，我这个计划完美无缺，难道你能劝得动齐语？你以为我为何要选择齐语？我只是个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楚洛洛可不喜欢做无用功之事。

“所以你准备大发善心送我们离开？”楼玉宇不屑的一声冷笑，他可不信楚洛洛能有这和么好心。

“不是送你们离开，而是希望你们能够自觉点消失在燕京，这个也是我的真心，不是大发善心，只是想卖你们一个人情。”凤兰楼氏可是各国有名的，要是楼玉宇能接下这份大人情，说不定也能为自己以后某一条后路。

“你真当皇上是死的？”楼玉宇不信楚洛洛对东天极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呀！楼太医你这话可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是要杀头的！不过就你和皇上的关系，皇上应该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楚洛洛故作扭捏的惊呼，又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楼玉宇冷漠的表情，又继续说道：“所以必须是你们自觉的跑，皇上拿捏我易如反掌，可对你们确是没有办法。”

“其实你们都心知肚明，让你带着莫承欢远走高飞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自欺欺人呢？”楼玉宇对莫承欢的真情，他们这些外人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相信聪明绝顶的楼玉宇真的一点都不懂。

“不可能……”楼玉宇本应直接拒绝，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有些犹豫，或者说迟疑。

“既然不可能，你犹豫什么？”楚洛洛一瞬间便捉住了楼玉宇的痛处。

“我带莫承欢走？那我以什么身份？”楼玉宇只觉得可笑。

“太医想以什么身份？”楚洛洛也觉得可笑，这种事情楼玉宇不应该问自己的心么？问她做什么？

楼玉宇本想讥讽楚洛洛，却没想到问题被楚洛洛想踢毽子一样踢了回来，原本只觉得是玩笑的问题，被楚洛洛一脚踢到了他的心里，踢碎了他自以为是的伪装，让他第一次开始正是自己的内心。

“我想以什么身份不重要，只要莫承欢愿意跟我走，”楼玉宇特意在“愿意”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也是，重要的是莫承欢‘愿意’她若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我与她也不会斗这么久，”这也是楚洛洛一直明白的事，但她来见楼玉宇重要的不是她清不清楚，她要的只是说服她眼前这个意志并没有那么坚定的人。

“所以你把目标转向了我？”楼玉宇给楚洛洛的话气笑了，他是万万没想到，他在对手的心中的形象是这般的不堪。

楚洛洛给了楼玉宇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多不堪一击？”楼玉宇虽然动摇过，但他并不认自己就那么脆弱，单凭别人的三两句话就能够让他成为她们想要他成为的人。

“不是不堪一击，而是总得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楚洛洛不经意的冲楼玉宇抛了一个得意的表情,那随性的表情仿佛就像在愚弄他一般。

“这样愚弄我真的让你感到愉悦么？”说完楼玉宇便转身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