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女儿送去私立中学，这首先是李爱云的提议。她说：“去了更好的学校，才更容易成就更大的辉煌。”

项修贤却这么说过：“你说我身为学校的副校长，却要把女儿往别的学校送，这不明摆着说明了，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确实不如城里的嘛。”

“这还用你说。咋地，不准备送了？”

“送，送，送还是要送的。”

能去城里的私立中学，项玉还是挺高兴的，只是，一想到就要和可爱的老师和同学们分别了，她还真有点舍不得，包括林晓峰。

“好吧，就不口是心非了，最舍不得的尤其是林晓峰。嘿嘿。”项玉偷偷地想了想。

与此同时，她也认真地想过：“这件事，要不要主动跟晓峰说一声。”

竟然，她首先想的是跟林晓峰说，而不是别的同学，包括马文文。

“小玉，你八年级要去城里的私立学校了？” 有一天，项玉上楼梯时正好碰到了林晓峰，他就问了她一句。

“嗯。”

班里的同学，项玉还没有主动告知，有人就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起来。当时，楼梯上只有他们两个。在“静谧”的时空里，仿佛，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他们并排走着，走得都很慢。

来到三楼的走廊上，林晓峰先打破了沉默。他说：“在这里站一会吧。再好好地看看我们的学校。”

“都看过无数次了。”项玉不是这么说的。

“可我更想再好好地看看你。”项玉更不是这么说的。

她说的是：“嗯。即使我下学期不在这里待了，这里的一切还会跟我有关。”

“尤其是你。”

接下来的这四个字，项玉嘴上没说，心里却说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就快两年了。他们趴在栏杆上，望着校园里的路，望着不远处的操场，望着那排宿舍，望着某种未来；望着望着，林晓峰突然扭过头来，极其认真地说了一句：“小玉，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那一刻，没有其他人在几米之内。

“啊，他会跟我说什么呢？该不会是——”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项玉既有一点紧张，又有一点期待，同时还有一点不安。她的脸还唰地一下子红了。

有人说过，说她的笑容很甜美，这会儿她反倒笑不出来了。不仅如此，她还把头低了下去。现在，别说是使劲地看他的眼睛了，她连看都不敢看了。

林晓峰又把头扭了过去，他的一只脚还轻轻地踢着栏杆。

“你学习太好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说出来的是这句话。

“啊，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啊。”项玉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想的是：“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她既害怕另一种答案，同时又有一种期待。不过，即使她听到了另一种答案，八九不离十，她也不想突破目前的这种关系。

“是啊，你学习太好了。你将来是要考大学的。大家都觉得你一定能考上。”

“你也可以啊。”

“我不行，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你可以是，只要你努力。我之前就说过，没有人天生就是这块料。即使有天生的成分，也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做一些改变啊。”

项玉确实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她还说过：“只要努力，梦想就一定能实现。”

“咳。”他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令项玉有点遗憾的是，他的鼓励曾让她在跑道上跑到了终点并最终获得了名次，她的鼓励却没能使他在学业上成为另一个“项玉”。

“哪怕他比之前的自己有明显的进步呢。”

项玉，更想看到的是关于他的另一种结果，但她还没有看到。

后来，项玉还这样认为过：说是鼓励，力道还是不太够。她大部分的心思也是在自己的学业上，是在她自己身上。

希望别人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是因为，你在他身上寄托了某种希望吧；或者，想让他越来越好，因为你在乎他。在周围人的认知里，一个孩子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前途也会越来越光明；前途越来越光明，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看着眼前的林晓峰，项玉真想把自己的“学习成绩”分给他一部分，如果这也可以分的话。

有些东西分不成、送不了，有些东西又是可以送的。

“小玉，我送你一个钥匙链吧。”

林晓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钥匙链，放在了她面前。栏杆是用砖砌的，上面可以放东西。

“谢谢。”项玉边说边迅速地把它握在了手心里。

钥匙链上还挂着一只小熊，很可爱，只需一眼，项玉就爱上它了。

“还挺好看的。”盯着躺在手心里的小熊，项玉开心地说。

她的语言、表情和动作，却不敢太夸张。她怕万一有熟人看到了，会坏坏地开他们的玩笑。

“呦，这是定情信物吗？”

“就当它是吧，哪怕他是以朋友的名义送的。嘿嘿。”项玉偷偷地想了想。

与此同时，她内心的另一个声音仿佛在说：“啊，真想朝着全世界欢呼：晓峰，他送了我一个很可爱的小熊。它真的很可爱、很可爱。”

在林晓峰眼里，项玉也很可爱。

晚上，在她们的小闺房里，项玉还把钥匙链挂在手指头上，在项阳面前轻轻地晃了晃。她开心地喊道：“看，好看嘛！”看起来，她是在分享；实际上，又像是炫耀。

“好看。”项阳说。

项阳很自然地把钥匙链拿了过来。她还问了一句：“这是自己买的呀，还是同学送的？”

“同学送的。”项玉得意地说。

“要是自己买，还不得给你也买一个。我可是你亲姐啊。”项玉又说。

“亲姐，既然你是我亲姐，那这钥匙链——你干脆送我吧。”项阳把钥匙链往手心里一攥，调皮地说。

“不行，这是我同学送我的，我怎么能转手再送给你，这不合适。”项玉稍微有点不安地说。同时，她还试图从项阳手里夺她的小熊。

“不合适？我看是你舍不得吧。呦，别告诉我，这是哪个男生送你的啊。”项阳把手往身后一撤，手里的小熊仿佛被她攥的更紧了。

项玉不由得再次紧张了一下。

“用你管。”项玉边说边从项阳手里夺钥匙链。

“哎呦，还不用我管了，看来还真是男生送的呀，小心我告诉咱妈呀。”项阳把那只手高高地举在头顶上，坏笑着说。

项玉使劲地往上蹦跶了一下，结果，还是没把心爱的小熊夺回来。

在这场抢夺大战里，项阳一会儿把手高高地举在了头顶上，一会儿又放在了身后，转眼间，又将小熊从这只手里换到了另一只手里。

“啊，我都要急死了。”项玉整个人的状态简直可以用这句话来形容，尽管，项阳看起来也就是逗一逗她而已。

“我跟你说，我是不会跟人早恋的，别管这小熊是谁送的。你——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在夺的过程中，项玉还不忘解释一句。

“哎呀，我也没说你早恋啊，你解释什么呀。”

“你个——屁大点的孩子，张嘴闭嘴的就是早恋，哼，我才要告诉咱妈呢。”

在当年的马集镇，别说是早恋了，一个孩子能提到“早恋”这两个字，在某些人眼里就算是有点开放了。项阳比项玉稍微开放了一点。她所谓的开放，顶多也就是在嘴上开一两句类似的玩笑话罢了。

“哎，刚才明明是你先说（早恋这个词）的吧。”项阳说。

“是你引诱我说的。”项玉说。

“你咋这么多歪理呢。还有，你才是小屁孩呢。你说‘你是小屁孩’，我就给你。”项阳又说。

“你是小屁孩。”项玉说。

“是你——是小屁孩。”项阳指了指姐姐，说，“而不是——我是小屁孩。”她又指了指自己，说。

“我说了呀，你是小屁孩。”项玉说。

趁项阳不注意，项玉赶紧从她手里夺小熊，哪知，人小鬼大的项阳正提防着呢。

“你快点给我。”项玉撒娇说道。

她都要急死了。

“那——谁是小屁孩呀？”

“我是、我是。我是，这总行了吧。”

为了不让心爱的小熊落入他人之手，项玉不得不屈服了，哪怕他不是别人，乃是她最亲的妹妹。

项玉嘴上是那么说的，心里却是这么想的：“哼，臭丫头，气死我了。”

不过，一想到林晓峰，她就“原谅”她了。

她心里正美美的。

油小荷心里也美美的，因为，她能去更好的学校了，能继续和小玉待在一起了。她没有暗恋的对象。

油小荷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她哥哥是个挺懂事的孩子。他就是学习不好，也没油小荷那么努力。他初中快要毕业时，跟爸妈说：“干脆，你们也把我妹送到城里的私立学校吧，跟玉玉一起。我学习不好，也不想继续读了。读完初中，我就去打工。”

也想去城里的私立中学，油小荷并未跟家人这么说过。她只是跟项玉表达过她的不舍。她不舍得和项玉分开。

她跟项玉住在同一个胡同里，年龄上只相差九天。从呱呱坠地到婴儿学步，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她们一直都在一起。她们甚至比同一个家族的孩子显得还亲密。

油小荷的爸妈也是勤快的庄稼人，为了供三个孩子读书，赶集卖菜、喂猪、放羊。当他们也做了同样的决定，还把整圈猪都给卖了。

有一天，油小荷跟项玉提到这事，还流了一滴眼泪。她说：“爸妈这么不容易，我一定要更加努力才对得起他们。”

“嗯，我们都会更加努力的。”项玉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