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玉已经好了，项玉现在挺开心，项修贤却有开心不起来的地方。项玉又考了全校第一，项修贤却不显得高兴了。

项玉觉得，爸爸看她仿佛还有一点不顺眼。他表现得也有一点冷淡，更别说像年前那样，还会刻意地讨好。

可是，那个说过“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项修贤，却要放弃自己的女儿了吗？假如，冷漠也是一种放弃。

有一天，项玉在学校的路上碰到了他，欢快地喊了声爸爸。他听到了，却没有笑着回应她。他面无表情，给人的感觉，都不想多看闺女两眼。

紧接着，有两个学生跟他打起了招呼。他就对人家笑了笑。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像从一个陌生人身边经过，或者，一个很客气的朋友。

项玉扭头看了一眼爸爸的背影，又很快地把头扭了过来。她心里突然有一点失落。那一刻，她还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即使“错误”更像是之前犯下的。

不知道珍惜在S中学的机会、转校、辍学……这是一种错误，即使她不这么认为，周围，也会有人这么想。

现在，她依然有一点敏感。

父女之间就像有了一层隔膜。他不再给项玉讲笑话，不再给项玉唱歌。项玉也不会搂住他的胳膊，捏着他的鼻子。两个人在路上碰了面，也不像当初那样，说不定呀，还会开几句玩笑嘞。

“也有可能，是他的性格有一点变了吧。他也没之前那么爱笑了。这一切真是自己引起的吗！”项玉，产生过这样的疑惑。

除了“爸，吃饭了”，“爸，你不要换台啊”这种常规性的话语之外，有时，项玉也想跟他多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父女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非得这么憋着、闷着，生把自己闷坏了，生把关系闷疏远了。很容易就能说出来的道理，对于当年的项玉来说，没有很轻易地做到。

转眼又是半年。2001年的夏天，油小荷拿到了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当她纠结于要不要当面跟项玉分享她的好消息时，项玉主动去找了她。她激动地拥抱了小荷。她发自内心地恭喜了她。

这段时间，有人对项玉说过这样的话：“你要是不从那离开，你肯定也能考上一中了。”

是啊，这是很有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项修贤的心理还产生了落差，但他从未在嘴上说出来过。

他不说，项玉也看得出来。他不满意项玉。他也没再说过送她去私立中学这种话。说不定，他还真以为项玉不适应私立中学的环境？他也不敢让她去了？

若说不适应，首先是因为不适应伤害，没有处理好伤害。只是大人们不知道。

重新去私立中学这种话，项玉自己也没有提过。她从那里跌倒，却没勇气再从那里爬起来，尽管，那里能让她更好地往上爬。何况，使她跌倒的又不是学校。

没那么大的勇气，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精神力量还是没能彻底爬出谷底。包裹她的那个壳，她也没有彻底打碎。

这个暑假，项玉还在路上遇到了胡海萍。项玉以为她还在外地打工。

项玉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关切地问她的近况，她却显得冷冷的，给人一种距离感和陌生感。看起来，她也不想多跟项玉聊一会儿了。

“也不知道是她的性格真变了，还是——或者说，是我不该问她的近况吗？她看起来还是有一点敏感。”

当项玉这么想的时候，她自己就不敏感了嘛。她要是不敏感，估计也不会去想什么距离感之类的了。

半年后，刚开学，项玉又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胡海萍的父亲突然离世，在女儿刚走（去外地打工）没多久。

“旁人，也没听说他得了什么病。他又是怎么死的呢？忧郁而终？难道，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事情吗！喝酒喝的？酒精也是一种“毒药”吗？喝得多了，就中毒了。”

胡海萍被叫回来后，项玉去找过她。她在项玉面前没有哭。

她走之后，项玉还和她通过信。第三次，项玉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高一那年的寒假，项玉路过她们村，顺便拐了个弯儿去找她。她表现得并不热情，至少给了项玉这样的感觉。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聊天时，有那么一瞬间，项玉突然想问她那封信的事，问她当时收到没有。

“那封信，是她没有收到，还是不想回了？”

这个问题，项玉之前也想过。只是偶尔想过罢了。

今天，当她想起这件事，想问却没问。她怕她问了，真正的答案若是“不想回”，再使她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回答之类的。

假如，她真没有收到呢？

项玉只做了一种假设。

后来，已走向不同轨迹的两个人逐渐失去了联系。

再后来，胡海萍嫁人了，又离了婚。

有人说，胡海萍的命不好。她也没嫁个好人家。明明，她亦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大家常说，读书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有人说，婚姻亦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两件能改变命运的事，胡海萍一样没有抓住。

这能是她不想抓住的问题吗！

梦像大海，是蔚蓝色的，有时候，现实却像海里的浮萍，纵使我们不想这样，也已经这样。有人不甘心。有人在扑腾。有了突破了。有人成功了。有人扑腾来扑腾去，还是囿于那方天空。主观原因也好，客观因素也罢，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同样的幸运。

关于项玉的现实又会是什么？

八年级，项玉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好，只是，不再考全校第一。全校前几名还是能保证的。

项玉本以为，经历过那番磨难，会带给自己更多的斗志，会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何况，她还有了一个偶像，结果，她的学习效率不仅没有提高，反而有一种下降的感觉。她的注意力、记忆力、思考问题的方式、包括时间管理能力，貌似也受了点影响。有时候，她也不像之前那样淡定了。

她好了，跟去年比起来；她却没有变得更好，跟十五岁之前比起来。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她还算努力，她依然还是只骆驼。能考前几名，还是全校前几名，在很多人眼里已经很好了啊。在项修贤眼里，这不够好。

“内心深处，他对我们的要求其实不低。他就是不逼我罢了。”

一方面，他仿佛懒得再管她；一方面，他又给了项玉这样的感觉。

项阳的学习成绩有所提升，只是，她也不像之前那么出色了。她还有点偏科。

接下来的中考，学校只有一个孩子勉强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还不是正榜，是副榜。这个孩子不是项玉。项玉考上的是市里的普通高中，第四中学。第四中学在市里。油庄，离市里不算远。

考上四中的消息，项玉首先是从同学打来的电话里获知的。她刚放下电话，就兴奋地朝李爱云喊道：“妈，我考上四中啦。”项玉首先看到的是妈。

“呀，真的呀。”李爱云立马就笑了。项玉看得出来，她也很高兴。

项修贤当时正站在门口，听闺女这么一喊，他不仅不高兴，还显得有一点失落。他一句话没说，转个身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失落的背影给并不失落的项玉。

望着爸爸离去的背影，项玉突然有一点失落。

“当初，他对我报了那么大的希望，我却一再地让他失望。我也知道——可我——”

想过奋力奔跑的项玉，在奔跑的路上，思想上还是存在着一定的桎梏。这种桎梏也是一种阻碍。

在项玉眼里，爸爸的思想仿佛也有了一层枷锁。

一两年过去了，他对项玉的成见仿佛还在。或者说，也不是他对闺女有成见，而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吧。

他肯定希望项玉能跟油小荷他们一样。当年，去私立中学的另外两个孩子也比项玉强，若单纯从学校来看。他们俩，一个在去年考上了二中，正榜，一个在今年考上了一中，也是正榜。项玉却连个副榜都捞不着。

曾经，在大家眼里，他的闺女才是最有希望的。如果，她没有给过他这种希望，他也就不会这么失望了吧。

好汉不提当年勇，项玉她自己倒是没再提过。她会想：这又不是最终的结果。将来，啥是个准呢。

她甚至有一点盲目自信了。她对自己说：“谁说在普通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学了。我偏不信这个邪，我偏要去证明给大家看。”正是基于这样的心理，她才显得没那么失落。或者说，她是为了不让自己失落，才产生了这样的心理。

暑假结束，她怀着美好的期望，和镇里的两个小伙伴一起，带着行李，踏入了四中的校门。

她的住校生涯又要开始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最终，项玉还是回到了乐观的状态，凡事爱往好的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