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云做被子时，项玉就在一旁打下手。看到李爱云把棉花铺了一层又一层，项玉说：“妈，那里是南方，应该用不了这么厚吧。”

李爱云说：“还是厚一点保险。”

当妈的可能觉得：宁愿热着，也不能冻着。

被子做好了，大夏天的，项玉抱在怀里用力地闻了闻，仿佛在说：“我的被子是棉花味的，里面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还有，爱的味道。真好。”

明明呀，大夏天的，抱着棉被，犹如一股热浪迎头扑来，风扇估计都拯救不了它的厚重，结果，愣是要被项玉想象成：大自然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仿佛置身于春天里的花海。或者说，是棉田。

好了好了，还是赶紧撒手吧。再这么抱下去，再热死这个“傻”孩子。

李爱云可不准备就此打住。被子，她准备做两床，被项玉一口回绝了。项玉说：“再拿一条毛毯就够了。”

最后，项玉的行李组成基本上是这样的：衣服、鞋子、一床厚厚的棉被、一床厚厚的褥子、一条毛毯、一套床上用品、一本厚厚的汉语字典、一本厚厚的汉语词典、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字、词典不是必需品，项玉却想带着。字、词典也可以去学校买。在这件事上，她却有省钱的想法了。

她也不嫌麻烦。她就想把字、词典带在身边。她好像还是没能彻底放下对字、词典的情结。浓缩版的都不行。

装行李的，是一个超大号的编织袋、一个大号的编织袋和一个中小型的行李箱。行李箱是旧的，别人给的。

接收之前，李爱云还征询了闺女的意见。她说：“你要是不想要，我就给你买个新的。”

项玉说：“挺好的呀。行李箱又不常用，一年也就用那么一两次，旧的就行了呗。”

它其实不太好，看起来虽然不怎么旧，质量却很一般。

“读大学，一年下来，光是学费就有好几千，生活费肯定也少不了，能省点就省点呗。”

现在，她倒是知道给父母省钱了。

行李多，装行李的编织袋大。说句毫不夸张的话，那个超大号的编织袋装她们姐妹俩都绰绰有余。它太大了。被子、褥子、毛毯、被罩、床单，统统都能塞进它的胃里。大号的编织袋里装着衣服什么的。项玉一年四季穿的衣服都带齐了，包括羽绒服。

行李箱是两个轱辘的不是四个轱辘的，它里面装着字、词典以及雨伞之类的杂物。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项修贤打算送女儿去学校。那两个大包，他不让项玉提，只让项玉拉着行李箱。项玉就让他把其中一个放在行李箱上。拉着、扶着、背着，父女二人，蹒跚着往前走。

他们要坐两次火车。第一次用时八九个小时，第二次两个小时左右。第一辆火车是绿皮车，夜里九点多上车，第二天清晨到站。没买到坐票，只好站着。站着？车厢里简直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项玉是真没想到啊，火车上竟然能有这么多人。

另外，她闻到的也不再是大自然的清新气息喽。

车厢里很拥挤，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行李架上更是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行李。他们的两个大包，一开始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项修贤一边被人群挤着，一边，不忘扫视一下四周。他看到车门旁边的一个旮旯里倒是可以放行李，但是有几个农民工模样的大叔正坐在地上。他就跟人家商量，能不能把两个大包放在那儿，让他们坐在包上。他们很爽快地同意了。

项玉心里却不太爽快。她其实不太乐意。她的新被子、她的衣服、尽管隔着一层编织袋，还是不想让人坐。她不是嫌弃农民工大叔，她是谁都嫌弃。她自己也不愿意坐啊。不怪项阳说过她——矫情、假干净。

“可是，你不让他们坐，你勉强放在过道里，被人踩来踩去就乐意了？还碍事。”这一点，项玉也不是不知道。

车厢里看起来也不干净。拥挤、嘈杂、脏乱，这和项玉想象中（或期待中）的火车一点都不一样。

渴盼了那么久的火车，车厢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但她并不觉得失望。她心里正充满了希望。

她憧憬着象牙塔里的美好生活，她渴望着另一个城市的模样。

“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南方嘞，我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嘞。它会是啥样的？”

解决好了那两个大包，项修贤又打算安置项玉。在某个座位旁边，他把行李箱放在那儿，打算让项玉坐上去。行李箱不算大，往那一贴，倒也不咋占地方。

一开始，项玉却不愿意坐行李箱。项玉让项修贤坐，他也不坐。

她想的是：“我坐着，爸爸站着，有点于心不忍啊。”

在这种心思的主导下，项玉干脆也站着了。

看她站着，项修贤说：“小玉你坐。你坐啊。”

项玉说：“我不想坐。你坐吧。”

项修贤说：“我不坐。”

过了一会儿，项修贤又说：“小玉你还是坐着吧。一会你就该累了。”

项玉累，他就不累么？

项玉说：“我不累。”项玉说：“我就是想站着。”项玉又说：“爸，你坐会吧。”

项修贤肯定更希望闺女坐。

瞅这父女俩，真准备上演两个人和一头驴的故事呀。

站着站着，项玉真觉得累了，站累了，也被挤累了。于是，她就坐了下来。坐下后，她还打了个盹。

睁开眼睛，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爸爸正面对着她。他用手扶着座位的靠背，仿佛要给她建立一个小小的、安全的包围圈。

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让爸爸坐一坐。

“爸，你来坐会吧。”她说。

“我不坐。你坐吧。”项修贤说。

“哎呀，你就坐会吧。”

他坐是坐了，但是只坐了一小会儿，十分钟都不到。他说他坐久了会累。可是，再累能有站着累？

到了晚上十点多，项玉困了，项修贤也乏了。当爹的不容易啊，他就是再困、再乏，也想着先把闺女安顿好。

接下来，他把行李箱放倒，找了个相对合适的角度，把项玉按在上面，让她倚靠在靠背（旁边座位的）的边缘处。

项玉更想让爸爸坐。她站了起来，跟他说：“爸，你坐吧。”

“我不坐，你坐吧。”项修贤说。

两个人一起坐是不现实的。行李箱即便放倒了，也不行。

在“座位”上，项玉没有立马睡着。片刻之后，她又站了起来。她说：“爸，你来坐会吧。”

项修贤说：“哎呀，你就好好地坐着吧。我不想坐。我坐着会腰疼。你赶紧坐好了，赶紧睡吧。”

瞧父女俩这磨叽的劲儿，会有人觉得烦么。他们倒是乐在其中。

“那你呢？”项玉问他。

“等你睡着了，我就找个地方坐。”他说。

“可是，哪还有地方可以坐呀。”项玉心想了。

项玉不是不了解自己的爸爸。他不会让自己坐着睡，却让闺女站着和瞌睡虫做斗争。她只好听了他的话。即使她不想听他的话，她的“瞌睡虫”也不会放过她。

她把头抵在旁边座位的侧边处，不多时就睡着了。浅浅地睡了一觉，醒来，她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就说让项修贤过来睡一会儿。

项修贤说：“我不困。我也睡不着。”

项玉说：“爸，你即使不睡，也过来坐一会吧。”

她起身，拉他。他却再次拒绝。他说他不想坐着，他说他坐着还不如站着舒服。

“可是，他站的时间也不短了呀。难道他真的不累么？他肯定也累啊。”

她觉得爸爸应该累了。他就是嘴上不说罢了。在这种心思的主导下，项玉再次坚持了一下，坚持让他坐。

他坐了还不到一刻钟，又不愿意坐了。他说他真觉得还是站着舒服。

“首先，他是真觉得站着舒服，还是不愿意抢了我的座位，使我没法继续睡觉？”

项玉怎么可能不了解他。让闺女继续睡觉，才是他真正的渴望。

她只好成全他了。

项玉又要睡着了。

期间，有人从过道里走来走去，一会儿蹭着她的胳膊了，一会儿又碰着她的腿了，却怎么也碰不醒她似的。看来，她是真的困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项修贤想给她建立个“免打扰”的包围圈，也有心无力。

项修贤给她找的位置还算不错，不像旁边的那位大哥，即使坐下了，有人经过时还得起身让路。他带了个小板凳。

这一觉，项玉睡得还挺沉。彻底醒来后，她看到爸爸靠在对面的座位旁，眯着眼，打盹。他歪着脑袋，头一上一下。这个时候，若站着都能睡着，是不用担心摔着的，因为，旁边都是人，根本倒不下去。

项玉走过去，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胳膊，说：“爸，你过来睡一会吧，我坐累了。”项修贤突然惊醒了似的。他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就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啊，你坐。”

“啊，我想站一会，坐的腰疼了都。”

项玉已经学会了借用他的“台词”。项玉还借用了他的动作。她一把把他拽过来，按在了行李箱上。她是铁了心想让他坐一会了。

“都站这么久了，他能不累么。他就是不说罢了。他即使说，也可能是 ‘骗人’的。”

项玉习惯了他“善意的谎言”，项玉享受着他“善意的欺骗”。项玉在享受它的过程中，若感觉到不自在了，就会寻求心理平衡了。项玉给他让座，一方面是因为心疼他，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