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项修贤听从了闺女的安排。他坐下了，并且打起了盹儿。

项玉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了，心理上多少有些安慰了。

他又不像孩子。孩子睡得多香啊，他能睡好么。

孩子？伴着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项玉又想起了五岁那年。

那年，她五岁，火车的声音之于她，无比悦耳。那年，她首先听到的是内心的愉悦。

这一年，她21岁了。16年过去后，她首先听到的依然是内心的那份愉悦，以及期盼。

那一年，她想象过远方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年，她真的要去远方了。

远方，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站在拥挤的人群里，专注地盯着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心境所及，却出现了一座灯塔。灯塔里发出来的光，仿佛在指引着她未来的方向。

“未来，我来了！”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是一种轻装上阵的感觉，眼下，她可不是轻装去学校呀。

项修贤睡了不大一会儿就醒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项玉腾座位。

父女俩就这样让来让去，直到天亮了为止。天亮了，他们也要下车了。

项修贤提着两个大包，上下车也有点困难。项玉本想搭把手，门口的检票人员或其他乘客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们也会帮他。项修贤费劲地扭一下头，不忘说一句谢谢。

项玉拉着行李箱一点都不费劲，哪知，刚下火车，行李箱的一个轱辘突然坏掉。这种情况下，行李箱估计得抱着了。

拉杆箱坏掉后，项修贤二话不说，把里面的三本字、词典分别装进了两个大包里。

在这之前，项玉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往外拿。她说她能抱得动。她说：“爸，你拿的这两个大包已经很沉了，不能再装东西了。”

他咧嘴一笑，说：“嘿嘿，你能跟我比嘛，闺女。”

他还说：“你要相信你爸的力量。”

“那你就给我一个包吧。” 项玉说。

“不用。”

“你还是给我一个吧。”

项玉试图把其中一个包揽过来。

“哎呀，你就只管负责好你的行李箱就行了。”项修贤阻止了她。

接下来，项修贤就像个巨人一样，怀里抱着超大号的包，肩上扛着另一个包。项玉抱的行李箱，因为少了三本厚厚的字、词典，轻多了。

走了一小段路后，项玉想跟他换一下，又被他拒绝了。

很快地，那两个大包也接连出现了问题。先是超大号的编织袋开线了，上面裂了一道口子。后是肩膀上的大号编织袋，两个提手中的一个突然坏掉。这种情况下，项修贤就不敢把提手挂在肩上了。这也不太方便了。

他试着把两个大包同时抱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还得留神：别让超大号编织袋的口子裂的更大，别让大号编织袋的另一个提手也坏掉，更别让它们从怀里掉下去。可是，上面的那个还是溜下去了。

“哎呀，咋还掉下去了。”他蹲下来，显得还有点不好意思。

“爸，你就把那个大的给我吧。”

项玉也蹲了下来。她试图把那个超大号的包揽过来，尽管，她在它面前显得有些渺小。

不出所料，她又被爸爸阻止了。

重新把两个大包揽在怀里后，项修贤显得更加小心了。他的身体还轻微地往后仰着。两个包太高，还会阻挡他的视线，他就伸长了脖子，扭着头走。他一步一挪，走起路来还显得一斜一斜的。

行李箱可以罢工，站在拥挤的车厢里几乎一夜未眠的项修贤不会罢工。不罢工，但是也辛苦。

看他累得气喘吁吁的，项玉又说：“爸，你就让我抱一个吧。”

“没事，”项修贤喘了一口粗气后，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爸能抱得过来。”

“你就只管拿好你的箱子吧。（家乡话。）”停顿了一下后，他又说。

他是笑着说的，一脸憨厚的样子。

“唉，那三本又厚又沉的字、词典，早知道不带着他们了，这样还能让爸爸省点力气。当时，我只想着满足自己的欲望，没想过能出现这样的情况。”项玉有点遗憾地想。

考虑到爸爸肯定累了，项玉说：“咱们先歇一会吧。”

“嗯。”

不想罢工的项修贤不是机器人，他也知道累啊。项玉倒是不怎么累。

歇了还不到三分钟，项修贤就问了她一句：“你还累吗？”

“不累。”

“那就走吧。”

“你应该累了吧？爸，咱们再多歇一会吧！”项玉说。

“我不累。”项修贤说。

项玉说不累，她是真不累；项修贤说不累，有可能是假的。

走着走着，项玉又忍不住说了一句：“爸，你还是让我抱一个吧。”

“闺女，你要相信你爸的实力。这两个包又算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又喘了一口粗气。这种情况下，项玉是相信他呢，还是不信？

此时，他脸也憋得红红的。

“爸，不然你拖着走吧。”最后，项玉干脆说了这么一句。

心疼东西的同时，她更心疼的肯定还是人。

不出所料，项修贤再次拒绝了她。他总是在拒绝她。他说：“包不能拖，万一磨坏了，更不好弄了。”

一开始，项玉也这样想过。

转车的过程中，即使路程没有多长，因为他们的行李太多、太重，走起路来还是显得费劲了。

项玉和爸爸坐了两次火车，终于来到了L市。火车站门口的广场上，有专门的大巴车来接。上车的学生可真不少啊。车来了，他们不好意思使劲往前挤，自觉地站在后面。结果，两辆车接连走了，他们还没有走。行李多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吧。

此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雨，他们就躲到了候车室的门里面。在玻璃门边，项玉跟爸爸并排站着等车。

项玉只顾巴望前方的车辆，也没顾上看一眼身旁的老爸。当她不经意间扭了一下头，惊讶地发现：啊，爸爸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项修贤把那个超大号的包包竖着放在了双脚上，把大包横着摞在了上面。

“爸，你怎么不把包放在地上啊。”

“地上有水，别把被子弄湿了。”

其实，地上只有一点点湿。

被子肯定没有湿，项玉的眼眶却要湿润了。

她鼻子一酸， 想哭，又忍住了。

“湿了不会再晒啊。（家乡话）”她说。

不由分说，她把两个大包从爸爸的脚背上移到了地上。接下来，她没再说出一句话来。不仅如此，她还把头扭向了一边。她不敢再看爸爸了。她怕——心酸。

就像，两个人都不会轻易地说爱，又都很爱彼此。

在这之前，专注于等车的项玉仿佛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她不知道那两个又大又重的包在爸爸脚背上压了多久，她只知道，它们压得他浑身颤抖。

他颤抖的模样仿佛在告诉她：这世间有一种爱，看似无声，实则有痕。

她心疼他。他却不觉得辛苦，一点都不觉得。因为这脚上的行李呀，不仅是女儿生活的必需品，还承载着她的未来和希望。它的确很重，但他却能承受。

再能承受，久了也不行；若不是项玉发现了，他不知道还要抖多久。

若有人说：“有这个必要嘛？地上又不是一汪水。”

当爹的觉得有必要，那就是有必要；觉得没必要，那就可以没必要。

说来都是小事。

小事也能见真情。

上车后，父女二人接下来的行程就要轻松多了。

在车上，项修贤跟其他家长聊起了天。项玉扫视了一下大家，觉得，有的家长简直比孩子还兴奋。

项玉一会儿听他们聊天，偶尔也插句嘴，一会儿又把头扭向窗外，安静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窗外的街景属于另一个城市，一个她此前从未到达过的远方。于她而言，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此时，天已经放晴了，项玉的一颗心哪，也更加敞亮了。

车只开到了大门口。下了车，有大二的学长在门口等着接他们。门口还扯着大大的条幅。

走到他们身边的两位学长，要把他们的行李接过去。超大号的包，项修贤没好意思让他们拿，尽管他们表现得很热情。他只给了他们一个。

项玉手里的行李箱被另一个学长接了过去。

在这之前，她欢快地说了一句：“不用，我自己拿就行。”

“还是我来吧。”

说着说着，他就把行李箱揽在了手里。

项玉，手闲着了，嘴没闲着。在路上，她向两个学长问东问西，问这问那。她兴奋的样子简直像一只欢快的小雀儿，就差飞起来了。她还像个小陀螺，一会儿试图在这个学长跟前搭把手，一会儿又转到另一个学长跟前，一会儿又想着帮爸爸托一托怀里的包。

他们依然不让她帮忙。正如一个学长说的：“你帮我托着，反倒不方便走路了。”

“看样子，真没我啥事了？”空着手的项玉，这么一想，觉得还挺幸福。

项修贤一开始就问了他们来自哪里，是学什么专业的。走着走着，他还说了一句：“怪重的，真是难为你们了。”

“没事，不重。”两位学长异口同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