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是去了某栋楼的一楼处。这栋教学楼离校门口最近。报道时，班主任问项玉住四人间还是六人间。

“有什么区别吗？老师。”

“四人间的贵一点。里面有四张床，一人一张。上铺睡人，下面是一个书桌。它也可以当电脑桌用。六人间没有专门的书桌。里面三张床，上下铺都要睡人。主要就是这一点的区别。”

“那我就选六人间吧。”项玉痛快地说。

项玉选六人间，是想给爸妈省点钱。

接下来，她就没有省钱的想法了。

“老师，来之前，我往学校里打过电话。学校说，我们可以自带被褥。床单、被罩和蚊帐，也可以用自己的吧？这些我也带了。”

“床单和蚊帐最好还是用学校的。这样，军训的时候比较统一，也不容易扣分。”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我肯定要买了，现在就买，否则，再拖了宿舍的后退。”项玉心想了。

报完道，领了床单、被罩、枕巾、蚊帐、凉席、脸盆等生活用品，项玉又被两位学长带着去了宿舍。宿舍共六层。她们的宿舍在五层，为3栋507。两位学长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宿舍里面。

宿舍没有电梯，项玉觉得，想必，他们也不会轻松。

两位学长刚把行李放下，就要转身离开。项修贤说：“先歇一会吧，我让小玉买几瓶水来。”

他们说：“不了，还得接下一个人呢。”

“啊，多质朴的学长啊。”项玉心想了。“同时，还得再说一句谢谢。”

“谢谢啊。”项玉说。

“真是辛苦你们了。”项修贤说。

两位学长是室友的关系。项玉对他们的印象挺好的，尤其对同样来自A省的夏添。

获知他也来自A省时，当时，项玉还开心地喊了一句：“呀，真的呀！”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初次见面，当他不由分说从项玉手里接走行李箱，项玉就看他挺顺眼的。她还瞬间联想到了一个人，尽管他跟那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在路上，当他提到自己的名字，项玉仿佛还感觉到，有一缕清风正吹拂在夏天燥热的气息里。

清爽。

明明，他是“夏天”而不是“清风”呀。

他们走时，项玉没好意思跟他们要联系方式。她只是想了想：“以后，还能在校园里见到他们吗？再见面，我肯定能认得出来。”

他们是商学院的。商学院是学校最大的两个院系之一。项玉所在的系是文学与传播学院，规模没那么大。

宿舍里还有一个女孩以及她的爸妈。项玉觉得，他们应该是从城里来的。

刚才，项修贤一进门就热情地跟他们打起了招呼。学长走后，他还笑着问他们来自哪里。他们来自本省。

女孩叫李丽姿。

“李丽姿？这名字还挺洋气，不像俺们村里，叫个什么红啊、花啊的。”项玉心想了。

“咦，瞧你这样——是觉得红和花土么。你的“玉”就洋气了？”紧接着，项玉又在心里调侃了自己一番。

很快地，李丽姿一家三口就出门了，宿舍里暂时只剩下他们父女俩。

“我先帮你把床铺上。”项修贤说。

本来，项玉没想那么快就铺床。她想让爸爸坐下，先好好地歇一歇。她说：“先不铺了。”

“还是先铺上吧。这会儿铺，我还能帮忙递一下东西。”

“爸，你还是先坐下歇歇吧。”

“歇啥呀。一鼓作气，先把活干完再说。”

“可是我累了呀。”项玉不是这么说的。此时，她其实和项修贤的想法一样，尽管可以不着急。

宿舍里还剩一个下铺和两个上铺。项玉选了个挨着窗户的上铺。

竟然，她连抹布都带了。铺床之前，她先在抹布上沾了一点点水，仔细地把床板擦了擦。

她刚把床板擦完，又一个室友进来了。她叫李爱华，是跟老乡一起来的，家里人没送她。她也是本省的，另一个市的。

接下来，项玉还主动地帮她擦起了床板。擦完后，她还嘱咐她先晾一晾，哪怕床板看起来一点都不湿。

往外掏被子的时候，项玉赫然发现：啊，被子的一角湿了，还有点污渍——

项玉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她很快地劝了自己一句：“但是没关系啊，脏了可以洗。洗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种释怀的感觉，就仿佛，心头有一轮太阳在闪现。

东西归置得差不错了，床也铺好了，项玉才想起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两个人连一顿饭都没有吃上呢。

“在火车上，倒是吃了点饼干和面包。我还好了。爸爸肯定没吃饱吧。”项玉心想了。

她说：“爸，咱去吃点饭吧。”

项修贤却说：“我要走了。你待会跟室友们一起去食堂吃吧。”

“走这么早干嘛呀。”

“想早点去买票。去晚了再买不着了。”

“你不在这玩两天啊？”

这里有著名的L山。

“不玩了。”他说。

“可是，来都来了。”

她真希望爸爸能在这里玩两天。

“有机会再说吧。想早点回去了。”项修贤说。

项玉看得出来，他也不是不想玩。早在他们来之前，他就跟她探讨过L山了。

“他就是不想多花钱吧。他连住旅馆的钱都想省一省。”项玉是这么认为的。

有人可能说了：“一个副校长，还能寒碜到连个宾馆都住不起？”

副校长嘛，一方面，他也是念着家里和学校的事情多。家里的事情，她尽量不让李爱云操心；学校里的事情，他总是亲力亲为。他不知道偷懒，更不懂得享受。他在带头捐款时，倒是没想着省一省。

就像李爱云说的：“他就是这种人。”

通常，李爱云尊重他的选择。关键是，他的选择是向上、向善的，和李爱云的理念不相悖。

他穿着打扮也很朴素，亦没什么官架子。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个老农。在他自己以及闺女眼里，他本来也是农民的儿子。项玉好像更了解了他。

“火车票，为什么不早点买？”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这样问。

“因为还没把闺女安顿好。”或许，咱可以这样理解。

火车票即使提前买了，八九不离十也买不着坐票。

“我是他闺女我知道，有些事，我也劝不住他。当他执意要走，我只好让他走了。”项玉无奈地想了想。

假如她换一种方式呢？她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她撒娇。她甚至撒泼。她就是不让他走这么快。她还想让他去L山转一转。他要是不去，她就换一种说法。她撒着娇说：“可是我很想去。你不得带着我去啊。你要是不带着我去，我自己又忍不住要去，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啊。我可是你的宝贝女儿。”

她不像是这样的女儿，会撒这样的娇，会说这样的话。

这会儿，窗外又下起了小雨。项玉拿起那把伞，送爸爸出门。走到宿舍楼下，项修贤不让她送了。

“快回去吧。”他说。

“我送送你。”

“送我干啥，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我就送你到学校门口。”

“你还得回来，整这么麻烦干啥。走吧，快回宿舍吧。”说着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那你把伞带上。”项玉把伞递给了他。

“我不要。这么小的雨，用不着打伞。”

“哎呀，你就拿着吧，一会儿下大了怎么办。”项玉把他的手拽过来，把伞塞给了他。

“下大了，我不会躲啊。带着它，路上也碍事。”

“可是，即便是小雨，时间久了（你）也会淋湿啊。你还是带上吧。”

项玉又把伞塞给了他。

接下来，他二话不说，把伞往项玉怀里一塞，撒腿就往前跑了。他跑了两步，扭头说了一句：“我走了，你快回去吧。”然后，他就接着跑了起来。

不打伞的人，只好用跑的方式减少和雨接触的频率，他这还不是怕挨淋么。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犟脾气随（像）谁了。”项玉盯着爸爸的背影，无奈地想了想。

项修贤没再扭头。

3栋和4栋挨着。两栋宿舍楼有围墙，也有院门。院门朝西。进门，右手边是3栋，左手边是4栋。

项玉撑起伞，走到院门口，没再接着往下走。

她站在院门口，盯着爸爸逐渐远去的背影，十分渴望他能返回来。

可是，别说是返回来了，他连回头看一眼的行为都没有。

“他就不能再回头看我一眼么。刚才，我就不能多说一句话么。‘其实，我是舍不得你，才不想让你走这么快’。”

“我已经长大了，要学着更加独立了。爸爸却变老了。”

项玉盯着爸爸离开的方向，突然，还有了一种心酸的感觉。

爸爸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无论她再怎么张望都望不到了。

她刚一转身，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要学着坚强，我不能永远地躺在爸妈的怀抱。可是现在，我却很脆弱。我只想哭。”

本来就有点多愁善感的项玉，先前的兴奋感也被失落感代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