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项玉想到了肩膀上的那块疤。于是，她边挠右肩膀边说了一句：“比如，喜欢抠这个地方啊。”

“啊，我平时还真没发现。你总不能喜欢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抠吧。嘻嘻。”

“哈哈，还真偷偷地抠过。不过——这个习惯我已经改掉啦。”

改掉了这个习惯，却没有改掉在夏天穿长袖的习惯。

后来，随地吐唾沫的习惯，李爱华还真改掉了。这其中亦有项玉的功劳。即使李爱华不说，项玉也感觉得到。由此，她也得出了一个结论：“人与人之间，不能只是互捧或互掐，必要时，还可以互相指正，用一种相对舒服的方式。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更好地进步。毕竟，有些事情是自己意识不到的。或者，即使意识到了，也没有那么大的动力去改。别人的支持、肯定和鼓励也是一种动力，能帮助我们更好地改掉某些不太好的习惯。”

项玉会鼓励、夸赞别人，别人也会肯定她，包括王波。他说项玉做事认真，一看就是个踏实的人。

知道项玉在做兼职，王波还给她介绍了一份社会调查员的工作。他跟负责招聘的人认识。这个人也是大二的学生。田真说，她也想做，项玉就把她带上了。

这是一家调查公司，办公地点在市中心，总部在省会城市。项玉他们要做的是帮合作的企业做入户调查、街头寻访或者电话访问，从而收集用户的合理问卷。

项玉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帮dx去企业里做入户调查。前提条件，是他们用了dx的固定电话。

周六上午，负责人，也就是那位学长，把大家召集到学校的某栋教学楼前。他先是介绍了一下基本的工作内容。他说，企业需要一定的规模，电话最好不止一部，最好找领导或相关负责人填写问卷。今天开始做，明天下午交。

学长交代完毕，有个人随口问了一句：“他们不放假吗？”

“很多公司周六都不放假。”

“哦。”

这次，参与的兼职人员有十二个，一个人要完成13份问卷。公司还准备了礼物，送给填写问卷的人。钢笔五支，笔记本八个。

学长说：“问卷最好多拿几份备用。”

L市有一个L工业园。项玉，田真，还有一个叫王虎的男生负责这个区域。王虎像是自来熟的性格。他跟项玉和田真说，直接喊他小虎就行了，别人都是这么喊的。他也是本省的。

在去L工业园的公交车上，田真和人煲电话粥，项玉和小虎聊起了天。项玉觉得，跟眼前的这个男生还是挺有话题的。他们聊得也很起劲。

初次见面，竟然，项玉跟他也没什么距离感，反而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也很自然。

下车后，田真早就放下电话了，这俩人还在不停地聊着。

L工业园，项玉之前来过这附近。附近有个敬老院。那次，系学生会组织义演，项玉也参加了。在敬老院，她还亲切地握了一位奶奶的手。

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老人的手，虽然像一张老树皮，却没有落满岁月的灰尘，而是被岁月洗刷得干净无比。”她为曾经——那样去想奶奶的手——而感到惭愧。

“哎，先别聊了。咱们先划分一下各自的范围吧，省得找重了。然后就分头行动。”看他俩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田真说。

三个人分开后，项玉就摩拳擦掌，信心满满地开始行动了。

“不就是13份问卷嘛。”没做之前，项玉以为很容易，真做起来，发现就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了。

学长说，企业规模越大越好。可是，某些从外面看起来规模不算小的企业，项玉连门都进不去。有的，保安拦着不让进，除非出示工牌。项玉说尽了好话都没用。

他还说，填写问卷的人级别越高越好。可是，两三个小时下来，项玉仿佛察觉到，领导级别越高，越不容易接受访问。

好不容易有个副总经理级别的领导愿意填写问卷了，结果，他填了一半左右就不愿意接着填了。

“你们这也太长了吧！”他往后翻了翻问卷，有点不耐烦地说。

“嗯，因为详细嘛。因为他们想做一个比较详细的了解嘛。”立马，项玉将笑意写在了脸上，一脸诚恳地说。

“我还有事呢，就不给你填了啊。”他把笔往桌子上一放，欲起身离开。

“大哥，麻烦你帮忙填完吧。不然，咱这份问卷就作废了。”情急之下，项玉连大哥都喊出来了。他看起来有三十多岁。

项玉觉得，他应该也没什么事。“他就是不想填了吧。”她快速地想了一下。

“让她填吧。”大哥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女孩，说。

“一开始是您填的，换一个人怕不统一。”项玉小心翼翼地说。

同一份问卷不能让两个人填，学长并未这么说过。是项玉自个儿不想这么做。

“谁填不一样啊。”

看得出来，他的耐心并未完全消失，否则，也就没心思继续跟项玉说话了吧。

“这样可能不太妥。万一我们负责人知道了，也会说我的。”这个理由是项玉临时想出来的。她觉得拿负责人说事更有权威性？这话对大哥有用？

“你不说谁知道啊！”大哥说。

“大哥，就再占用您几分钟时间吧——就两分钟。”项玉信誓旦旦地说。

“一开始，你说快的话三五分钟就填完了。我看这都有十几分钟了。”他指了指手腕上的表，说。

慢，跟问卷长有关，也跟他有关。刚开始他还挺有耐心的，有些地方还会思考一下，斟酌着填。项玉也没想到，他填着、填着态度就变了。

一上来就先告诉对方用时短，首先，这是学长教给他们的话术。

“这下好了吧，‘骗’人家配合你做，可人家做着、做着发现‘上当’了，说什么也不接着填了，是不是，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提这茬好了！”有时候会较真一下的项玉，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即便项玉不主动提，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会问一句。他们问项玉需要多少时间，项玉若是说需要两三分钟或者几分钟，觉得就跟骗人家似的。而且，人家做着做着，还有可能产生质疑。可她要是说一二十分钟甚至是二三十分钟，对方很可能一口回绝。一样不好整啊。

“不好整——不也得整么。”项玉倔强地想。

比如在这种情况下，换人按说更容易，项玉首先考虑的却不是容易与否。她这也相当于给自己加了工作量吧，还有失败的风险。万一大哥就是不肯接着做了呢。根据现场的情况，这是很有可能的。

有的人想做减法，有的人想做加法。项玉在做加法。她觉得加法能使这份问卷更统一、更完美。反正她是这么想的。

大哥又是怎么想的呢？大哥只想尽快离开！

这位副总经理，最终在项玉左一声大哥右一声，还一直笑脸示人的恳请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问卷。不过他懒得再自己填了，让项玉快速地读，他来说答案。

他回答得也很快。项玉觉得，这只是他未经思考随便说出来的答案，而不是代表自己或本企业最真实的情况。

老实说，这肯定不是项玉想看到的。而，让这份问卷作废，更不是她想看到的。她刚才又较真，还非他不可。

过程其实不顺利。

还没说呢，在项玉读的过程中，他还是说过让其他人代替他。他说了不止一次，项玉却一次都没有动摇过。

她像哄孩子（自认为）似得哄着他，嘴里还斩钉截铁地说着：“快了，马上就好了。”

项玉也会察言观色。她觉得，他只是显得有一点不耐烦，并不烦躁，否则，她最终同不同意换人，这就不知道了。

也说不定啊，大哥接下来真有事。

项玉没惹急他，很可能，跟她的态度也有关。她虽表现得较真了点，态度却很好。她是这么定义自己的：“我说话也没什么技巧，甚至有点儿拙笨，可我就是愿意“屈”，只要他能配合我完成这份问卷。重要的是结果。”

“一份问卷而已，有必要摆这么低的姿态嘛。他不做，大不了就换一家呗。”

当时，如果有人在不了解情况的基础上这么说，八九不离十，他是劝不了项玉的。项玉只会这么想：“既然有希望让他填完，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呢！”

客观来看，也没有那么多家可以换。附近的这些企业不像油庄地里的麦穗，随便一抓就是一把。

来这里之前，项玉已经接连被拒绝过两次了。有一次，对方压根不让她进门。她能有机会进来，接待她的人还通知了副总经理过来填问卷，这已经让她树立了不能轻易放弃的信念。何况，这家企业的规模真不算小，各方面都符合她的预期。

学长告诉他们，最好找某类人填写问卷。项玉就把 “最好”当做“一定”来遵守了。有个企业的领导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告诉她，可以让底下的人帮她填问卷，他是不可能亲自填的，反正他们也了解基本情况，结果，项玉就放弃了这一家。

有人可能觉得她认真。有人，或许更倾向于把它定位成较真的表现。何况，人家领导都说了，底下的人又不是不了解情况。

底下的人也许更了解情况，这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对方了解情况，目的就达到了呗。你的目的首先是找领导？还是收集有效的问卷？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那会儿的项玉就是这么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