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寻找下一家的路上，项玉还有了一种当记者的感觉。为了更好地体验这种感觉，她甚至不想那么快就完成任务。她就想多走几家。

她走啊走啊，走到了某家玻璃厂的院门口。她感觉这家企业的规模应该不小。正欲踏进院门，突然，她听到了狗叫声。

紧接着，她发现了拴在院子里的一条大黄狗。它呲着牙，试图朝门外的生客扑来。

尽管它被狗链拴着，项玉还是有一点怕了。十二岁那年，她还被狗咬过。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狗扑。她看到它们往前扑的样子，哪怕正拴着铁链，心里也有点犯怵。

换做之前，她可能扭头就走，今天，她却不想轻易放弃。

她内心有点忐忑地站在原地，期待着听到了动静的主人赶紧出现。被人引领一下，她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不大一会儿，一位面容和善的大伯出门接待了她。他大概五十多岁。

项玉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他说领导们都不在，帮不了她。他还说：“不好意思啊，姑娘，让你白来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厂房，厂房正对着大门。还有两个小伙子在院子里忙活。项玉正要走，被大伯喊住了。他邀请项玉进去坐坐。估计，他感觉到了项玉的疲惫，尽管项玉不想表现出来。

已经一两点钟了，项玉连午饭还没吃，也没喝上一口水。也是因为，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没看到有什么饭馆。为了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好一些，她今天还穿了高跟鞋。田真穿的是运动鞋。

听到大伯说了个“坐”字，刚才，她一直撑着的那口气，立马松懈了一下。

她真感觉到累了，就乖乖地跟着大伯往前走。在踏进厂房的大门之前，她感觉到了厂房里有点暗。于是，稍微不安的感觉还是没能饶过她。

这会儿，她怕的不再是狗，而是人。可是，一想到大伯看起来是那么面善的一个人，门外还有两个工人在忙活，她又对自己说了一句：“项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啊。”

厂房很空旷。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摆了一张矮桌子。桌子上有个茶壶，桌子旁边还有两张小凳子。

看到项玉进门，一位大娘迎面走过来了。项玉看到她的那个瞬间，那点不安算是彻底消失了。

大娘是大伯的媳妇，也是个面容和善的人。获知项玉已经连续走了三四个小时，她还关切地问了一句：“累了吧？姑娘。”

“嗯，稍微有一点。”这次，项玉没逞强，也没伪装。

他们三个人围坐在桌旁，边喝茶边聊了一会儿天。具体都聊了些什么，项玉后来记不清了。但她却清楚地记得那种感受。

在这之前，她接连碰壁，心情还有一点糟糕。当她安静地坐在这里，所有的烦恼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剩下的只有幸福感。没错，她还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多年后，她依然没有忘记过这一幕。一个怕狗的女孩，胆怯地站在门口，渴望着能有人打破她的不安，最好再配合她完成一份问卷。虽然，她填写问卷的希望落空了，可她却在身体上又累又饿又渴，心理上还有一丢挫败感的情况下，得到了一对陌生老夫妻的善待。

哪怕是一张低矮的凳子、一壶茶、一杯水、几句温暖的话，也带给了项玉一种温暖的感觉。

也可以这么说，问卷不是做不成，而是她依然不愿意做，因为领导都放假了嘛，因为她较真嘛。

项玉临走时，大伯又说了一句：“也没帮上你什么忙。”

“能有机会在这里跟你们坐一坐，已经很荣幸了。”项玉说。

项玉说的是心里话。在她看来，这一趟没有白来。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更大的帮助。一杯茶，几句温暖的话，或许，它比收到的有效问卷更让人觉得温暖。

她也仿佛体会到了，某种情况下，过程比结果重要。

过程也是结果，收获温暖的结果。

在这之前，项玉还接到了小虎的电话。他问她做了几份了。项玉说是三份。

“啊，你怎么做这么慢啊。我都已经做完了。”

“他吃惊？我还吃惊呢。”项玉心想了。

“啊，你怎么做这么快啊！难不成是有什么秘诀？”

“咳，差不多就行了呗。这没什么难的。我这边的公司也多。而且，随便一个门店也能给你填。”

“听他的语气，感觉做这些问卷挺容易，可我怎么感觉挺不容易！”项玉心里是这么想的。她嘴里是这么问的：“学长不是说企业和公司嘛。公司最好还有一定的规模。门店能行吗？而且，门店也不是公司吧。”

“有啥不行的，他也没说一定不能找门店啊。有公司、有企业、也有门店，我觉得这样范围反而更广了呢。不要那么局限嘛。哎，你咋弄的？怎么会这么慢。”

项玉把情况如实地告诉他之后，他说：“不用那么较真。照你这样，天黑了都未必做得完。”他用的是“较真”而不是“认真”。

“我这是瞎猜的啊。”他又补了一句。

他说他上午做完了问卷，下午就可以去玩了。他还说，他自己也填了两份。

“啊，自己怎么填？”

“留的是我们宿舍的电话呗。还有隔壁宿舍的。不过，我自己也综合判断了一下，不算是随便填的。”

“你这还不算随便填啊？你这不就是在作弊嘛。作弊多不好呀。”项玉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说的相对委婉了点。她说：“啊，这样不行吧。学长不是说了嘛，还会有回访。到时候，回访怎么办？”

“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行了呗。回访都是抽着访的吧。谁有那么多的功夫挨着打电话呀。万一接到电话，就说是公司呗。”

“哎，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有些不地道？”看项玉没有回答，他补问了一句。

“还算有自知之明。”项玉不是这么说的。她只是欲言又止地说了两个字：“反正——”

看项玉没把话说完，小虎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他说：“我觉得你就不会这样做。你看起来更像是个君子，挺实在的，衬托的我都显得像个小人了。”

“小人倒不至于吧。小人会加害于人。你——你只不过让公司少了两份更有效的问卷。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君子啊。”

“至少比我更接近吧。嗨，不说了，你赶紧干活吧。干完活早点回去。”

“好的。”

项玉正要挂电话，他-又补了一句：“要不，我去帮你吧。只是我手里没有空白问卷了，剩的两份让我给超市的大爷了。你应该有多余的。你告诉我在哪，我去找你。”

“不，我要自己完成。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谢啦。”项玉的语气，比小虎的更透着一股热情和活力。

“好吧，需要的时候打我电话。”

一开始，他们就互留了电话。

下午两点多，田真给项玉打了个电话。她问：“二姐，调查问卷你做完了吗？”

“没有。”

“还差几份？”

“好几份呢。”

“啊，你怎么这么慢啊。我已经做完了。”

竟然，田真也说她慢。

“是啊，小虎也已经做完了。你们都好快啊。”项玉说。

“你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在哪，就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现在已经走远了。”

“我没走那么远。我就在附近转了转。有一家超市的老板，看到有礼物，还主动给我填了两份呢。”

“啊，两份？”

“是啊，他妹妹家也是开超市的，是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份问卷，留的是他妹妹家的电话号码。两份填的也不一样。”

“这样也行啊。”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啊，反正都是开超市的，也都有电话。”

项玉突然觉得，田真和小虎的想法有点类似。

“他们家开的是大超市吗？”项玉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是啊，就是一家小超市而已。我去他们家买水，他就顺便帮我填了。要我去找你不？”田真话锋一转，问项玉。

“不用。”

“那我先回宿舍了啊。你也早点回去。”

项玉觉得，她应该早不了。

她好像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做那么快。她又有点不明白。

她在做调查问卷的过程中会遇到不止一种阻力。“难道，他们就没有吗？”项玉心想了。

譬如，问卷的最后一页，电话号码和个人的基本信息都要填，有的人就不愿意填。说什么也不愿意填的，项玉还真遇到过。

“您要是不填，这份问卷就作废了，咱就白做了。”项玉恳求道。

“那就废了吧。” 其中一个人说。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个人是老板不是员工。项玉目测了一下，公司最多也就几个人，肯定是小公司无疑了。今天是周六，其他人还不在。

此时，项玉已经没那么挑剔和较真了。她怕做不完啊。

“今天做不完，明天，要是他们都放假了，我找谁做去。再说了，也不值当的来了。”

这么看来，她的“较真”也不是没有稍微“弯一弯”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