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玉像个彻底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之际，开始渴求家人的安慰。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当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委屈地喊了一句：“爸，我失恋了。”

“好闺女，没事；爸在呢，啊。”

“爸，我现在好难过。”

“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再跟爸说说。”

本来，项玉还没哭呢，她只是想哭了而已。项修贤这么一说，算是把她的眼泪给引出来了。

等她在电话里哭够了，不再哭了，项修贤就关切地问她到底是咋回事。她说：“是他先背叛了我。他背叛我，一开始还死不承认。”

“不哭了，闺女。他背叛你，还死不承认，这样的人，你就是想跟他，爸也不能答应啊。”

“爸，你说我——一开始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现在不是看出来了嘛。现在看出来，也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哩。何况，我闺女还这么年轻、貌美。”

“爸，我现在一点都不美。我就像是掉到了一个悬崖里。”

十五岁那年，项玉也有过这种感受，但她从未跟爸说过。现在，她能说出来了，朝她最亲的人。

“闺女，你可别想不开啊。你别吓唬爸。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相信爸爸所说的话。知道吗，闺女！这两天，我抽个时间去学校看看你。”

“爸，我没事，你放心吧。我更不会做什么傻事。你还不了解我嘛。我挺好的。同学们对我也挺好的。我就是难受，跟你说说也许就好了。真的，我就是想跟你说说。你看，我能跟你说这么多，说明我还没什么事吧。是吧，爸。我没事。”

“我相信你闺女，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我哪里坚强了。我不坚强。”

项玉突然又“变卦”了。

“你必须坚强。”项修贤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好、好，那就不坚强。想哭的时候，就给爸打电话。爸听你哭。”

“可我现在又不想哭了。”

“那就不哭了。”

“我就是有点难受。”

“难受是肯定的。你要是一点都不难过，爸反倒会担心你呢。担心我闺女变成了机器人，再没有七情六欲了。”

这个时候，项修贤还顾得上说“闲话”，或者说，是俏皮的话。

最后这句话，若是让李爱云来评判，很可能把它定义为“说闲话”。

而，李爱云若是换成了另一个女人，说不定就会觉得他幽默。

两口子过日子，哪有十全十美的。这么些年来，李爱云嫌过项修贤说闲话，项修贤嫌过李爱云啥都想管。

“你咋啥都想管。”别看项修贤嘴上这么说过，心里头，幸福感还是更多一些。

“被人管着也是一种幸福。”

李爱云相对民主，也懂得适度、适可而止，她更不会蛮横地限制男人的自由，否则，项修贤痛不痛苦，那就不知道了。

另外，李爱云还真有不解风情的那一面。她不解风情又如何。她再怎么不解风情，项修贤也不会把风吹向别处。这一方面是他的本能，一方面，是李爱云这个女人没有让他变心的理由。

当然，对于某些花心的男人来说，女人再通情达理，他也有花心的理由。

“想找理由，还不容易嘛，无论是出轨，还是分手。”此时的项玉，仿佛更加明白了这个道理。

从王波身上，她也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变心不犯法，但是有可能诛心。诛的是对方的心。

她也更加明白了：“相爱容易相守难。”

相守难，这种感觉，她从爸妈身上没怎么感知到。

相守路上的诱惑和绊脚石，所谓的新鲜感也是一种诱惑吧。

在项修贤眼里，李爱云一直是一朵鲜花，哪怕她变不成别的花种，她也牢牢地种在了他的心里。

不移、不离。

项玉本以为，王波会像自己的（项玉的）爸爸，也会一直把她安放在心间。

不移、不离。

男朋友移了，爸爸还在！爸爸还说，担心闺女变成了机器人，再没有七情六欲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这么说：“俏皮话，也要分场合；瞧你这当爹的，没见闺女正失着恋呢嘛，竟还有功夫开玩笑。”

项玉——项玉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机器人？项玉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形象。或者说，是某种印象。这种印象，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就像小时候，爸爸讲过的故事。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可以任性地跟爸爸撒娇的小女孩，那个可以欢呼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爸爸、爸爸”的小女孩，现在，她长大了。

“爸，你这是希望我难过呢，还是不希望我难过。”项玉用撒娇的语气问了一句。

“好的。”

“闺女啊，咱一定要想开点。失恋也是人生的一种经历。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会觉得啊，这都不叫什么事了。”

“可你和我妈就没有失恋过。”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和你们这个年代的人，某些地方，想法还是不太一样了。但是，你得相信——你是我闺女，无论在哪个年代，某些东西它是变不了的。我闺女这么好，我就不信了，她遇不到一个更好的。”

“什么才是更好的？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爸更好的了。”项玉说。不久前，她明明把王波当成过最好的。

有人可能觉得，这是一个女儿对爸爸最高的褒奖。既然都褒奖了，这话，项修贤听了肯定高兴啊。

“哈哈。我闺女过奖了。要是你妈也这么觉得就好了。”

女儿刚失恋，当爸的还能笑得出来，看得出，项修贤是不打算陪女儿一起哭的。

但他也会担心啊，只是没有太过担心，比如，担心女儿会自杀之类的。

“我妈也就是不说罢了。在她眼里，你肯定也是最好的。”

“你妈这人挺好的。我两个闺女也挺好的。爸这一辈子算是值了。”

“首先是因为你好吧。”

“爸好不好的先不说。爸就相信啊，将来，我闺女和闺女婿肯定也差不了。放心吧，闺女。爸相信你。爸祝福你。”

“是啊，差不了。我已经‘瞎’过一次了，还能再‘瞎’一次么！”项玉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是这么说的：“你就这么相信我啊。”

“相信。”

“好吧，我也相信。”

“过两天我去学校看看你。”

“爸，你不用过来了，怪折腾的。我都说了，没什么事了。”

“即使没什么事了，爸也可以去啊。我去看看我闺女还不行嘛。”

“好吧。可你能腾出时间么。”

“能。”

挂电话之前，项修贤还说了一句：“爸妈不在身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同学们对我也都挺好的。”

和爸爸通话的过程中，逐渐地，项玉暂时忘掉了失恋的痛。

有人可能觉得，失恋是小事，可能会说：“失个恋而已，还要爸爸特意过来看你，以后，遇到更大的挫折怎么办？他能跟你一辈子吗？”

有人可能觉得，失恋是大事，处理不好，还有可能影响一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极端的人，说不定还能做出极端的事儿。这个时候，身为一个父亲，来看看自己的女儿，真不算宠溺，而是在表达一种强有力的爱。在这种爱的指引下，恰恰能让她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中，更好地对抗挫折。

项玉的爸爸没觉得失恋是天大的事儿，可他还是来到了女儿的身边。看到爸爸的那个瞬间，项玉不是哭了，而是咧嘴笑了，只不过，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接下来，在和爸爸相处时，她暂时忘掉过失恋这件事。

在L学院门口的某家餐厅里，项修贤还请项玉的室友和毛小宇以及其他两个老乡吃了一顿饭。

在饭桌上，他还说：“谢谢你们平时对小玉的照顾。”

“叔叔你客气了。明明，是二姐照顾我们更多。”冯蒙蒙说。

确切地说，大家是互相照顾。

项修贤这次打算多住一天了，他想第二天回去。项玉却想让他再多住两天。她还想带他去L山转转。他却说：“不去了。”

“可是我想去。”

“你不是去过了吗？”

L山也是著名的景点，门票一百多。凭L学院的学生证，办一张登山证只需要20元，一年之内都可以凭证进入。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学生直到毕业那年都没有去过。项玉去过，还不止一次。

当初，她没有主动告诉父母这件小事。她觉得这是小事。是项修贤先问的她，问她有没有去过L山。她才说了去过了。

“我还想再去一次。我想让你带我去。我想去山上散散心。”项玉说。

她心里想的其实是“我想带你去”，嘴里说的，是让爸爸带她去。她觉得只有这么说了，才更容易说服他。此时，她对王波的某些恨意，也已转变成了对爸爸的爱意。

“那——咱就去吧。爸带你去。”项修贤说。

买门票时，项修贤正要掏钱，被项玉拦住了。项玉说：“爸，门票我来买吧。”

“哎呀，我怎么能让我闺女掏钱。”

“就当这是我做兼职挣来的钱。我想用我自己挣来的钱请爸爸爬山。你就让我掏一次吧，爸。万一下个月我生活费不够了，再跟你们要。”

和王波分手前，项玉确实也在做兼职。

“好吧。我就成全我闺女了。钱不够的时候，随时跟爸说啊。”

“嗯。”

听了闺女这番话，项修贤还有点激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