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地，重回学校后，她也想起了王波。她不可能没有想起王波。

想起的人没有出现，八九不离十，也不可能再出现。没有想起的人反倒出现了。

在车站，小虎还买了张站台票。他提着项玉的行李，一直送她到车上。

在这之前，看他打算买站台票，项玉停下来说：“不用送我到车站里面。你赶紧回去吧，回去早点休息。”

“我总得帮你提提行李。”

“哎呀，你已经帮我提了一路了。宿舍里剩的这点行李，跟刚来学校那天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你都不知道，我和我爸刚来学校那天，行李有多重，把我们的包都给累坏了。我爸也累坏了，但他就是不说。”

“看得出来，你挺心疼你爸的吧。”

“是啊。当父母的不容易啊。”

分别在即，项玉其实挺想和小虎再多聊几句的。但她同时又想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以后要对他们好点。你也要对自己好点。”小虎说。

“你也是啊，要对自己好点。所以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嘛。接下来没几步路了，我自己能拿得了。”

“哎呀，你怎么又在赶我呀。我不想那么快回去。我就想再送送你。你真想让我对自己好点，你就让我再送送你吧。朋友一场，很可能一辈子就帮你提这么一次了。你就让我提到底呗。你瞅瞅你，还是那样。客气什么呀。”

“真想提到底啊？”

“昂。”

“那你干脆送我到帝都好了。”

呃，以上三句话并未真实发生。项玉还是跟小虎客气了。既然都客气了，那么，这种玩笑话她也就不好意思开了。

接下来，她说的是：“呵呵，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虎刚才说的那番话，令项玉有点感动；也很温暖。

她和小虎并排走到车门处，上车之前，她还真诚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去帝都，告诉我，我请你吃饭。”

“有机会去FZ。带你去转转。”

FZ是小虎的家乡。FZ到B市的距离，大概有一千五百公里。或许，这也是当年项玉不愿意考虑他的因素之一。她想找个离家近一点的。她觉得，谈恋爱的目前就是为了有可能结婚。

“不然，弹棉花多好。”

有人肯定会反驳。

针对反驳的声音，项玉会怎么说？她可能会说：“我觉得这样想，内心里也挺幸福的。我喜欢这样，那我就这样呗。”

对了，小虎当年喜欢她，还有一点，他觉得项玉有个性。在某些人眼里，项玉却是没有个性的。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当时的小虎眼里，项玉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我上车了啊。你早点回去。”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那张通往帝都，也是通向社会的火车票后，项玉扭头对小虎说了一句。

早点回去？还能怎么早。都已经十点多了。

“快上去吧。”小虎说。

项玉上车，走到拐角处，又扭头朝他摆了摆手，并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笑容需要挤，而不是很自然地绽放，也是因为，此时，她心里有一点难过。

不舍。

“主要还是不舍得学校吧。”

她想再说点什么，比如一句祝福的话，结果，却只说了这两个字：“走啦。”

“一路顺风。”小虎说。

“一路顺风。加油向前。小虎你要加油啊！相信你会有一个好前程！”

祝福的话，项玉还是说了。她怕再不说，真来不及了。

“会的。你也会的。一起加油。”

“加油！拜拜！”

“再见——朋友！”小虎边摆手边说。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小，估计项玉没有听到。

真的要再见了！

项玉买的是坐票不是卧铺。她的座位在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

她刚坐下，车就开了。她扭过头去，透过车窗，看到小虎还站在不远处。

她想朝他摆摆手，不管他能不能看到。结果，他却转过了身去。

项玉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一点心酸。

他，代表的又不只是他，而是整个学校，而是某种情结。它是对学校的留恋，是对朋友的不舍，是对青春的怀念。

很快地，小虎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项玉的视线。她刚把头扭过来，“哇”地一声，就哭了。

她哭着哭着，对面的男生开口了：“你怎么了？”

“毕业了。”

“哦。当年，离开部队的时候，我们也像你这样哭过。”

“嗯，就是觉得挺舍不得的。”项玉边哭边说。

他开始劝慰项玉。等项玉停止了哭泣，他就跟她讲起在部队时的生活，以及离开部队时的情景。他讲着讲着，眼圈也有点发红。

他没流出眼泪。倒是项玉，当两个人暂时停止了聊天，在某种寂静（项玉的感觉）的氛围里，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你咋又开始哭了？”小伙问她。

“就是觉得——很舍不得。”

“咳。”

是结束，也是新的起点。

回到帝都的第二天，项玉就开始找工作了。现实告诉她，有没有毕业证，结果都是一样的。相对好一点的平台，她还是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现实和她想象的依然不太一样。

“可是，那又怎样。”她倔强地想。

还有人可能会说：“简直是太不一样了。是很不一样。”

“再不一样，通过不懈的努力，最终会不会还是一样的？”抱着这种乐观的想法，项玉继续寻找那所谓的机会。结果，“机会”还真来了。

那是一份跟“后期制作”有关的工作。项玉对这个也有兴趣，还有一种离“电视”更近了的感觉。

给她提供这个机会的，既不是一家大公司，更不是什么电视台，实习期还没有工资。实习期一两个月。具体的转正时间，看个人的表现。

“不就是一两个月嘛。我干。”

项玉不是不记得她们曾对她说过的话。什么“骗取免费的劳动力”呀，什么“你可别天真”呀，类似的话，即使她当时听了，现在，也不管用了。

她们劝她不要去。她回复的是：“没关系，被骗了我也认。我就是想去试一试。”

她嘴里是这么说的，心里是这样调侃自己的：“我的劳动力现在还不算值钱。一个月也就一千左右，还好，即使被骗，损失也不算很大。”

有人可能不认可她的想法，认为被骗这件事，首先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被骗取免费的劳动力，如果说这也是一种风险，项玉愿意冒险。

她做好了被骗的准备。还好，公司一点骗她的迹象都没有。反正，她自己是感觉不到的。对待这份工作，她充满了激情，也投入了热情，尤其被老板夸奖、认可之后；哪怕，核心的东西她还接触不到，打杂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真是干了不少。

这份工作，算是把她的激情彻底激发出来了，结果，激情却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某个项目刚刚结束，她就被辞退了。

那天下午四点多，被老板叫进办公室之前，她还在极其认真地校对字幕。

就在前两天，老板还——又夸了她一次。夸的时候，他还竖起了大拇指。

“这，反差有点太大了吧。”

倒是，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也没闹。她只是很平静地问了一句：“能给点工资吗？”

十天前，她刚跟父母要了八百块钱。断了经济来源，她只好违背最初的信念，跟父母要钱了。这也算是，父母替老板发工资了吧。

她也想过继续做兼职贴补一下家用。可这有些不现实。这里是六天工作制，八点上班，六点下班，晚上有可能还会加班。它又在郊区，离项玉住的地方还挺远。即使她能做一个铁人，一天也不休息，可是，一周只需一天（周日）的兼职工作，她又能去哪里找呢？

不好找啊。

听到项玉跟他要工资，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愣了一下。他翘起二郎腿，大眼一瞪，理直气壮地来了一句：“实习期没有工资，这是一开始就跟你说过的吧，也是经过你同意的。”

项玉从他的眼神里仿佛还读到了这句话：“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能这样呢。”

他说的一点没错，这确实经过了项玉的同意。

项玉自认为也有不占理的地方。她也没签合同。

有人估计不认可她的做法。有人，或许还会这么说：“没签合同，是企业不占理，不是你。傻了吧。”

项玉认了，就像她一开始说的那样。

事后回想起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乞讨，而老板连一分钱的施舍都不愿意给她。

明明，那应该是她的劳动所得。

有人可能觉得，这样形容不妥，但它确实有贴切之处。一个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个底气不足地问：能不能给我一点工资！

当然是——不能了！

那天，项玉是第一个到家的。这还是她进入公司以来，到家最早的一次。蒋依依第二个到家。当她把失业的消息告诉了蒋依依，蒋依依惊讶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项玉的前老板。

两三个小时前，他还是她的老板；两三个小时后，他就成为她的前老板了。

蒋依依说：“啊，我记得你前天回家，还兴高采烈地说，你老板又夸你了。怎么——”

被老板夸了之后，项玉还会跟她们分享。这一点，蒋依依和曹池清楚地记得。

“他夸我，只是为了想让我更好地干活吧。”

“他怎么能这样！”

他就是这样了！

你决定不了他！你只能决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