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不知道小枝什么时候醒来从我房间离开的，我只知道我从客厅沙发上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条毛毯。而在我面前不远的餐桌上，正放着一些煮好的早点，有馒头和粥，还有两盘炒好的素菜。
我看着桌上“丰盛”的早点，我想这应该都是小枝做的，虽然都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早点，但对我来说真的很“丰盛”，因为在我回到上海以后，每天太多时间都在忙工作，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做过早饭了，而我也早就吃够了外面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向小枝的房间看了一眼，只见现在小枝住着的那间房间门开着，小枝并不在里面，看到她的行李还在屋子里，这让我放心不少。
想到现在自己还只穿着一条内裤，我立马回到房间把衣服穿好。洗漱完毕，我正津津有味吃着小枝做得早饭的时候，小枝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只见她手里领着一堆东西，都是些日常用品。
小枝看着我微微一笑说：“还合你胃口吧？”
“好……很好。”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不敢抬头去看小枝，只好低着头继续吃早饭。
而昨天晚上的事情小枝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轻笑一声，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小枝一眼，只见她正忙着收拾打理自己的房间。
……
咖啡店一切的工作程序说起来复杂也并不复杂，小枝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这让我感到很欣慰又有点意外。我们俩在接下来相处的日子，尽量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相处的还算愉快。
而我每天早晨都能吃到小枝的早餐，想着我们又住在同一套房间内，有时我竟有种“家”这样温馨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曾经对我来说太遥不可及了，但我的心里却一直非常向往。
我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看着小枝忙上忙下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想到那个男孩，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他真心实意的和小枝在一起，或许一切又都不同了吧。然而，往往决定我们人生的并不一定是命运，也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一念之差，或者是别人的一念之差。
想着“一念之差”这四个字，这一瞬间二十五岁的我就在这里，看着眼前二十二岁的小枝，不到两米的距离，我仿佛从这短短的距离中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而二十二岁的小枝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二十岁的“她”，那个在我回忆里从不敢想起的她……
我，仿佛踏上了一条时光隧道，回到了十八岁的那年，一步步来到在自己心中想过无数次的复兴公园。
她，还是那个她，还是那个只比我大两岁的少女，穿着一条漂亮的碎花裙子在复兴公园梧桐落叶中飘然起舞。
我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切，我尽量让自己笑得稚嫩一点，因为我不再是十八岁的我，我怕她一会转过头来认不出我。然而，当她回过头来，我看到的并不是她的脸，而是祁琪的脸……
一下子我从这条时光隧道回到了二十五岁的年纪，面前是二十二岁的小枝。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决定今天去做一件我一直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买了一束康乃馨来到华山医院，按着聂小倩之前在短信上给我的信息，一间间病房寻找杨牧云所住的病房。我之前不是一直肯定杨牧云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吗，为什么今天我又会来华山医院看望杨牧云？我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祁琪；我真的太想见到她了，可是一想到如果我真见到了杨牧云，又见到了聂小倩之前见过的那个祁琪，和我见过的祁琪是同一个人，我又该怎么办？算了，不管了，只要能再见到她就好了。
可我找遍华山医院所有的病房，并没有找到一个叫杨牧云的病人，就在我想着杨牧云是不是已经出院了，我忽然想到我有个朋友在华山医院工作，于是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她听了我的叙述后，觉得我是不是傻了，因为她也看过“迷失蝴蝶”这个故事。但她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因为我让她帮我找的不是杨牧云，而是让她帮我查查有没有一个叫聂小倩的女孩在华山医院住过院。
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很快就给我回了电话，说在医院的电脑系统里没有查到过有叫“聂小倩”这个病人的，并且她还幽默的说顺便帮我查了杨牧云的名字，他也没有在华山医院住过院。
我坐在店里开始沉思，仔细认真去想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脑海中感觉一片混乱，我不知道我过去几个月是不是真的和一个叫聂小倩的女孩发过短信通过电话，我是不是真的见到过一个同样名字叫祁琪的女孩……
头好疼，我感觉我快要被自己逼疯了，如果这一切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我想一定会疯的，我必须做点什么，用以来证实这些事情的确发生过又或者根本没发生过。
就在我拿着手机迟疑不定是不是要给聂小倩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是江苏常州打过来的电话，但我知道肯定不是聂小倩打来的电话，因为屏幕上显示姓名是“小雪”。
“喂，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对着电话说。
“出事了！”电话那头小雪的声音很焦急。
我眉头一皱，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倩，是小倩出事了！”
“小倩？”我诧异地说：“你是说聂小倩？”
“聂小倩？”小雪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的说：“看来她果然跟你联系了，她根本不是聂小倩，她的真名叫‘秦倩’。”
原来那个聂小倩是假的，想着她这段时间的恶作剧，我淡淡地说：“她怎么了？还有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又是怎么知道迷失蝴蝶的？”其实不用小雪回答，我差不多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这个……呵呵……”电话里小雪尴尬地笑了笑，说：“小倩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从小她就患有‘间歇性失明症’……”
“间歇性失明？”我眉头一皱打断了小雪的话。
“就是一种眼睛时而能看见东西时而看不见的病，目前还没有任何办法医治小倩的这种病，所以小倩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一个间歇性失明的病人。”小雪解释着，然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小倩她很聪明，可惜因为这个病很多事情她都做不了，因为她的病症间歇性不稳定，根本无法确定她什么时候会失明什么时候又能看见东西。她喜欢看书，可却从来不看很长的书，她怕在失明期间看不见很难受，所以她只看能在一个小时看完的故事……”
“我看了你空间连载的那个故事还不错，我就推荐给了小倩，她看了之后很喜欢，就问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说想认识认识你，想着和你认识这么多年，觉得你还不错不算是个坏人，我就把你电话给她了。”
“呵呵。”我轻笑一声，“谢谢，谢谢我在你心里还是个好人，可是你却把我害苦了。”想着聂小倩这么久以来的恶作剧，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应该笑呢？
“不好意思……”小雪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没想她会这么做。”
“没关系。”我轻轻一笑，然后又问：“你说她出事了，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个……”小雪想了一下说：“前阵子她突然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打听你的身世并问我你的老家在什么地方。我想这些告诉她也没什么，就把我知道关于你的事情都告诉她了。上周五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她要去找杨牧云和祁琪，当时我以为她是跟我开玩笑的，就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可是她竟然突然失踪了，家里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她有没有去过你那里？”
我仔细沉思小雪说的话，今天已经是星期三了，如果说聂小倩上周五开始失踪的话，那么她已经失踪五天了，可是她又为什么向小雪打听我的身世呢？这一点让我很迷惑。
我问小雪：“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没有，她只说要去找杨牧云和祁琪，可是你也知道，这根本就不存在，怎么能找得到，我都快急死了。”
“你先别急，他们家人报警了没有？”
“报警了，不过现在警察那边还是任何消息都没有。”
“这样，我想想小倩她会去哪里，如果她给我打电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那只好这样了。”
挂断了电话，我开始想聂小倩为什么会突然做这样一件不真实的事情，她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开始仔细回忆这段时间聂小倩和我说过的话，忽然我想到聂小倩曾经问过我，问我故事里的男主角是不是我自己，当时我并没有明确的回答她，而她又向小雪打听我的身世，她是不是真把故事里的男主角当成我了？
突然我觉得在一个地方也许能找到聂小倩。可是，祁琪呢？现在已经证实聂小倩确实有这个人，虽然她并不是叫这个名字。但祁琪呢，她是不是也真的出现过？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
离开上海的时候，我留下了一把雨伞，我希望能够拿走它的人是祁琪，因为她走的那天上海在下雨。
我坐在离开上海的火车上，脑海中想着祁琪是否真的在我人生中存在过，望着车窗外飞越过的一座座城市，几千里土地，几千万个人；我怀疑我的人生里面，唯一可以和她再次相遇的机会，已经被我错过了……
我拿出手机给小雪发了一条微信，让她把聂小倩的照片发给我，然后我便靠着车窗睡着了。
我站在这个陌生曾经而又无比熟悉的小镇，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我仔细认真去看他们的脸，企图尽量能寻找到一张我能认识的脸，然而我却一张熟悉认识的脸都没有找到，这一刻我竟有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感觉。
然而并没有人来问我是从什么地方来，我来这里是要找一个自称自己是“聂小倩”的姑娘，并不在乎他们还记不记得我。我打开手机，看着小雪微信上发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头发不算太长，刚好到肩膀，相貌和大多数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着很清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并没有倩女幽魂里聂小倩那张惊心动魄美丽的脸。
看着照片我心中在想，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叫自己聂小倩呢？是什么原因让她把自己和一个女鬼联系在一起？我笑着摇摇头，想那么多做什么，等找到她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我感觉我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我回过头去看是谁刚才撞了我，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手里拄着一个盲人拐杖，正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前走。
我心中一惊，想她会不会就是聂小倩？不，应该说是秦倩。于是我快步走到女孩面前，看着她的脸正和照片上那张脸一模一样，真的是聂小倩，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小倩。”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我不知道现在是叫她聂小倩好还是秦倩。
聂小倩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停下了脚步，迟疑地看了看两边，然而我知道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谁？你是谁？”
我轻咳了一声，说：“是我，我是杨祁。”
“是你！”聂小倩脸上的表情有点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小雪，是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淡淡地说，看着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我又对她说：“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坐了一晚上的火车，我们去找个地方边吃东西边说吧。”
“嗯。”聂小倩点了一下头答应了。
我们坐在一家小饭馆里，来这里吃饭的人并不多，现在这个时候除了我和聂小倩就只有旁边桌子上的两个人，我看着这个我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想过的“幽灵”聂小倩，忽然觉得有点唏嘘，然而并不失望。如果她真的和兰若寺里那个聂小倩一模一样，我想我就应该是害怕了。
“你是不是很失望？”聂小倩忽然说。
“失望？”我微微一愣，“失望什么？”
“我没有她漂亮……”聂小倩声音微弱地说：“没有‘聂小倩’漂亮，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向她问：“为什么要叫自己‘聂小倩’？”
她无奈地笑了笑，她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她现在能不能看见我，只听她淡淡地说：“命运。”
“命运？”我不明所以的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想着倩女幽魂里那个“聂小倩”和眼前这个聂小倩有什么相同的命运；只记得电影里聂小倩遇到自己的真爱宁采臣的时候，自己已经是个女鬼了，虽然他们非常彼此互相深爱对方，不惜为对方付出自己的生命，奈何人鬼殊途，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
“你是指你自己的眼睛？”我忽然问道，如果非要说这个聂小倩和那个“聂小倩”有什么命运相同的地方，或许就是她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一个无法选择的爱情，一个无法选择自己的光明。
“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叫自己‘聂小倩’的原因。小倩能为了自己的宁采臣不惜付出性命，我也能为了自己的眼睛不惜一切……”聂小倩坚定地说。
“呵呵。”我轻轻一笑，“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看着她又说：“现在你知道故事里都是假的了吧，根本就没有什么杨牧云和祁琪，这一切都是我虚构的，他们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于故事里。”
聂小倩笑笑没有说话。
见她这幅样子，我眉头一皱，不禁大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不负责，你知不知道你家里人找你已经找疯了！”
“哪又怎么样？我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他们干吗非要费尽力气找我呢。”聂小倩不在乎地说。
听了她的话，我大怒道：“还不是因为！因为你的……”话说到一半我突然说不口了，这样当面说一个人的痛处，尤其是当一个女孩子的面前实在不好。
“因为我的眼睛是吧。”聂小倩轻轻一笑，她淡淡地说：“我的眼睛还不是他们给我的吗，我为什么要为不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眼睛负责。”
我看着聂小倩咬牙切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不能发火，又不能骂她，我对她说：“那好，现在你已经知道故事里都是假的，你可以死心了吧？跟我回去吧，不要让家里人再担心了。”
聂小倩神秘一笑，说：“真真假假有时候未必如你所看到的所想的那样，你说是假的就一定是假的吗？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我眉头一皱，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懒得再和她废话啰嗦了，反正一会吃完饭我就带她回去，她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报警，让警察叔叔送她回去。想通了这一点，于是我不再搭理聂小倩。
见我不说话，她冷冷一笑，说：“你一直很自信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但却无法证明它们是假的，有时候真假你根本就无法分清楚；比如现在——”
“你就错了！”
“哼！”我轻哼一声，心想你才大错特错，转过头不再看她，虽然我知道她现在看不见，但还是不想在她面前笑。
可这个时候聂小倩突然站了起来，她转过身忽然向外面跑了出去，跑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拿那根盲人拐杖，速度非常快，但她并没有撞到任何东西。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心中暗骂：“该死，我忘记她不是真正的盲人，她只是间歇性失明，她现在能看见东西了。”我顾不得继续等菜吃饭了，只好从钱包里随便掏出几十块钱放在桌子上，起身去追聂小倩。
聂小倩虽然身体瘦弱，但她跑起来非常快，我在后面喊着她的名字，追了两条马路都没有追上她，旁边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我，大概是因为我口中呼喊的名字吧。
如果哪天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男人，一边跑一边喊聂小倩的名字，恐怕你也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他吧。
终于再又追过一条马路的时候，聂小倩终于不动了，我想她应该是跑累了吧，我这个时候也放慢脚步，向她慢慢跑去。
可这个时候我的眼角余光却看到一辆汽车正从另一条马路拐过去，而聂小倩站的位置又是一个死角，司机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转弯会撞到人。
我口中大喊：“快走！有车！”
然而聂小倩听了我呼喊的声音，只是双手向面前空中探索着，脚步并没有动。
“该死！她又看不见了！”心中骂了一声我只好加快脚步，用尽力气飞快向聂小倩跑去，就在汽车要撞到聂小倩的时候，我向前一扑把聂小倩推开了……
而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汽车给猛地撞了一下，身体在空中向后飞去，在落地那一刻我感到眼前一黑，跟着我失去了知觉。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我似乎睡了好长时间，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白白的天花板，跟着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的眼前，她面带惊喜的看着我。
“祁……你……你……”我震惊地看着这张脸，这张我三个月前见到的脸，祁琪的那张脸，嘴巴里说不出任何话。
我记得是去找聂小倩了啊，是因为救她被车子撞了，可是祁琪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
祁琪看着我目中含泪，惊喜地说：“牧云，你终于醒了！我等你好久了！”
“什……什么……你……说……说什么！我……我不……我不……”我用尽力气想问她说什么，因为我刚才听到她叫我“牧云”，我想对她说我不是杨牧云，可是我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牧云，你别着急，你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找医生。”她看着我安抚地说。
我则又一次用尽力气说：“我……我不……我不是……”可我还是无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开始慢慢变大，跟着我感觉到头脑一疼，跟着意识变得一片模糊，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我又失去知觉晕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