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豪门世家里的婚丧嫁娶，不过给是利益联络权势往来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今天是姐姐的婚礼，却刚好让吴浪搭了个台子，把我推到宾客堆中给众人相看，只待愿者上钩。

吴浪挑了姐姐的盖头将她安置好，便带我出了后院一路向前厅走去。

“一会儿先跟着我到前厅转一圈，不需言语什么，只让嬷嬷扶引着你作出个好仪态来便得了。前厅出来之后跟着嬷嬷去园子里陪女眷们说话，听不懂的就只作出笑意便好了，自有人帮扶着你，不必露了怯。”吴浪又恢复了阴森冷漠的语气，命令的口吻不容质疑。

我疑心他只在姐姐面前做小伏低，对他人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却不知吴掌印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又是如何？

心中正腹诽他，却见他忽然止了步子回头看我，眼神停在我遮脸的面纱上略显不豫。

吴浪抬起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比划了几下，并未碰到我的脸。指腹似有似无的划过我脸颊肌肤，激起一阵恶寒颤栗。

我忙退后一步警觉看他，他却已收回手背在身后，继续大步朝前往前厅走去。我只得提了裙子小跑飞步跟上，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钳住腕子。

“姑娘且当心，咱们掌印府虽比不上世家规矩多，人口也不甚兴旺，却也算得大祁数一数二的鼎盛豪门。您是府上的主子小姐，一言一行须担得起掌印大人在外的名声，切莫失了礼数。”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美妇拦住我追赶吴浪的去路。

她的神色比吴浪更加淡漠，虽身形厚重却仪态优雅，手掌一翻便将我的手腕覆在她手臂上，作出搀扶我的样子来。

这妇人看起来温和，却将牢牢钳制住我的行动，我的手如同上了枷锁般扣在她小臂上动弹不得。我是练过三脚猫功夫的，没想到这美妇人竟然也是个练家子！

“劳烦嬷嬷了，只是我尚且年幼，不需搀扶行走。”我对她心虚一笑，几次要甩开她的禁锢却不得。

“奴才此前听掌印大人提过，您自幼并未学过正经的闺阁礼仪。老奴名唤月弦，曾在宫里侍奉过几位太妃，从今日起奉命伴在小姐身边提点礼仪，望小姐莫要见怪。”月弦说罢，便携着往前厅走去。

说来也怪，虽我心中百般不情愿，但自从手搭在月弦小臂上之后，走起路来却不自觉中变得摇曳婀娜起来，倒真生出了几分贵人小姐的作派。

我立即明白了，这位月弦嬷嬷应该和花妍身旁的绾娘是一样的角色，专门贴身教引大户人家小姐礼仪，待小姐顺利出阁到了夫家，为小姐铺路撑腰辅佐主子坐稳夫家的当家主母。

没想到才过了短短几天时间，吴浪竟已为我找好了教引嬷嬷。

我顿感不妙。有了这位门神一样会功夫的美妇成日里寸步不离的贴身教引，我定是不能如之前在耗子巷一般自由行动的了。

到了前厅，我才发现此处已并不如之前那般有秩序。女眷们观礼结束都移步到了后院园子里吃席面说话，现在前厅大堂上只剩下男宾，就没了许多讲究。

掌印府前厅大堂及其宽阔，用一排绵延的矮屏分割出一条甬道，供府里人在东西两院里回避外客穿行。

此时华灯初上，厅堂内被红烛大盏照得明亮如昼，矮屏本是用轻薄的宫纱制成，在灯盏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轻薄无物。

屏风后面穿行而过的人影七八分清晰可见，光晕透过纱绢又给行人平添了几分朦胧色彩。

月弦扶着我从屏风后分隔出的甬道穿行而过，这甬道极长，我加快脚步却被月弦死死钳住腕子，生生拖住了步伐。

因此时厅堂上皆是男宾，便有些不堪入耳的粗俗言语飘了过来。

男宾们畅快戏说着琵琶巷新来了什么姑娘，哪个世家待字闺中的小姐给外男写的私信流落了出来，又有哪家王孙公子新采买豢养了了不得的戏子……等等声色犬马的污言秽语混杂着男人们的哄笑，不一而足。

我面上尴尬微微发热，偏偏月弦牵扯着我走得越发慢了，仿佛这一段从西院通到东院的甬道必要走一个时辰才能算完似的。

然而屏风另一侧男宾们的喧闹声渐渐消了，月弦扶着我所过之处，男宾隔着屏风金皆忘记了口中美人杯中水酒，敛声屏气定在当场。

我顿时心生鄙薄之意，原来吴浪让月弦带着我来前厅甬道走这么一圈，竟是这么个龌龊的用意。亏得月弦一口一个闺阁礼仪，这般引着我来一众外男面前抛头露面便是大家闺秀的礼仪了么？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待走到一半路程时，我遮脸的面纱竟然兀自脱落了。我忙抬手捉住纱角掩在耳后鬓间，却也已被许多宾客依稀看清了半边面貌。

此后因这屏风朦胧光影后不甚清楚的短短一瞥，京城里却有很多人从此记住了我。

一时间，掌印大人小姨子那半边倾城容貌成了京城勋爵贵族间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而我的亲事也因此正式被许多人家提上了日程。

走出甬道进了女眷的园子，我只觉面上火辣心中羞辱，使蛮力甩脱了月弦的手，高声怒叱道：“嬷嬷这是何意？这就是您和掌印大人口中所谓的闺阁礼仪？”

我捂住一侧脱落的面纱，这也必是刚才吴浪故意做下的了。

月弦却并不回话，只绕到我身后向来人福了福身子，冷声道：“园子里此刻都是女眷，宇文大人可是吃酒醉了走错了路？”

我忙回头看，承尘高大的身影站在廊下。

“义父果然是对慎儿上了心的，竟劳动月弦嬷嬷亲自教引，在下实在感激不尽。”承尘微颔首算是向月弦回了礼，走到近前，声音里压抑着薄薄的怒意道：“不过嬷嬷有所不知，花慎妹妹自幼与在下定了亲事，乃是在下的未婚妻子。多日未见甚是思念，想趁现下得空与妹妹说两句话，请嬷嬷应允。”

“掌印大人将姑娘交与奴才时只说姑娘待字闺中，并未曾提到有未婚夫婿，大人冒然出言恐怕有损姑娘名节。趁此时尚无人看到，大人不如尽快回前厅帮掌印待客，如何？”月弦毫不退步，言下之意竟是受了吴浪的吩咐不准承尘与我说话。

“嬷嬷，有些话我必得跟宇文大人说清楚方能好好待在这掌印府，劳您通融。”我开口求月弦。

月弦犹豫了一下，竟点头同意了，引我和承尘到了园子里一出僻静的亭台说话，她自己站在亭子后面守着。一来帮我避嫌，二来防范承尘有不轨之举便立即过来解围。

承尘却不管那样许多，一进了亭子便把我牢牢圈在他怀中，腮下胡茬摩挲着我细嫩光洁的额顶，我忍不住呼痛起来。

“今天这样大的日子，怎么胡子也不刮？”我手掌撑在他胸膛上迫他拉开一点距离。承尘袍子前襟湿漉漉的，染着微醺的酒气。

“对不起，熏到你了。”承尘宠溺笑了笑，说道：“慎儿，我真开心。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一阵抽痛，便抬头看他。这样憔悴落寞的神色，迎亲时夕阳洒金也不能拯救，如今已是月华初上，就更显萧瑟颓败。

我见不得承尘落魄的样子，没来由心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承尘忙俯身下来去吻我的眼泪，却被月弦嬷嬷喝止。承尘脸上不悦，只握紧了我的手将我打横抱起，飞身几个起落将月弦甩开，带我进了一处无人的厢房。

他反手将门从里锁上，我们二人独处在这封闭的空间中，反倒不如之前在亭子里亲密。

他站在门前不知所措，我燃起桌上油灯，却还不如门外房檐上的大红灯笼明亮。

微弱的灯火下，满室通红。我们面对面立着，距离极近又从未如此疏远。

半晌，我问：“干娘她，还好么？”

离开寡妇楼之前我讲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至今还没和干娘说过话。我知道那天欢喜和我一样震惊，定是提前不知承尘他们要做下那样的大事。

“我娘她……想见见你。”承尘道。

我点头，我们重又陷入沉默。

“义父跟我娘提退亲的事了，他有意让你嫁到慕容府上。”承尘转身面向门外，拳头恨恨砸在门板上，说道：“我原并不知他要这样安排！他要我为先祖报仇，要我肩负起宇文府上还苟活于世的一百多条性命，要我恢复宇文氏祖上忠烈英名，要我给我娘讨回名份公道……我都做了！可他如今却要解除你我的婚事让你另嫁他人……我……我恨我自己！”

“所以你要娶谁？南宫六小姐还是慕容花妍？”我已分不清此时承尘是真心还是遮掩，只得直接问道。

“我说过，如果不能娶你，我去做和尚！”承尘转身走过来，双手紧紧扶住我的肩，却被我推拒开。

“那么吴浪这次到底要你娶谁？”我将这几日受的惊吓苦楚一股脑吐出，几乎歇斯底里的问他：“是不是你绑架了慕容宣旻？他还那么小，你们却把他弄傻了！你们毁了他一辈子！你和无忌还有独孤无忧、甚至慕容宣晟，还有哪个奇怪的北境人，你们到底有什么交易？有什么值得你们不停杀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那一夜你是不是要来我房里杀月牙儿灭口的？！”

我将心中疑问一股脑道出，却见他眼中寒意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