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雨雪，恨意难平。

一晃便是十年。

常人都言时光如水，白驹过隙，可他怎就不觉？

十年来，陈靖度日如年，他常常摩挲着那本经书，怔怔出神，脑海中总是浮现陈灵素慷慨赴死的潇洒决绝。

“血债血偿！”

闭上眼，又是铺天盖地的殷红。

人生如梦，浮生若水，变化无常，才是永恒。

这十年来，他隐姓埋名，走遍街头巷尾，深山老林，偷师各大门派。

要知道偷师学艺。是武林中的大忌，陈靖曾因此日夜遭人追杀，无数次濒临死亡，生生靠着炎阳气功和一股报仇雪恨的执念，吊住小命。

可他似乎天生不是什么练武的材料，进境缓慢，内心焦灼。

何日方能报仇雪恨？

为磨砺武功，更是不知打了多少架，受了多少伤。

一路上，他舍弃了太多太多。

陈灵素释道儒兼修的修养气度，言传身教。

什么修身治学，仁义礼智信；什么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什么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这样的的胸襟素养，全部被他抛诸脑后。

也包括那曾经的少年，骨子里的纯真与热忱。

陈靖合上双眼，似在追忆往昔，于灵魂深处，追逐那久违的光明。

他也曾有过，属于他的太阳。

狂风怒号，大雪将陈靖彻底冰封，变作一个圆溜溜的雪人，天真无邪，滑稽可爱。

天地间，灿雪堆积，洁白无瑕，纯粹至极，让人忘记忧愁，无想无念。

萧璟静静地看着陈靖所化的雪人，若有所思，也不打扰他。

雪人就这般静静地伫立在风雪之中，明心见性，等待破茧成蝶。

还未过一盏茶的功夫，雪人身上，溢出点点滴滴的金色光芒。

温暖如春，仁者无敌，这才是普照天下，生发万物的大日之光。

旭日东升，天下既白。

飞雪慢慢融化，陈靖自接天连地的雪幕中，缓缓走出。

分开大雪，露出他刀削斧砍的坚毅面容，气息厚重，如皇天后土，正大光明，如日月经天。

又挥一挥衣袖，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多谢兄台助我！”

陈靖的炎阳真气，一改过去的霸道凌厉，变得温润光明，气质胸怀，不可同日而语。

萧璟挤了挤眉眼，意味深长。

“我何曾帮过你？”

陈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抬头望向云深不知之处。

云销雪霁，万里苍穹，阳光明媚。

又有微风骤起，拨乱青丝，泛起涟漪，陈靖心弦颤动，天空中有雏鹰掠过。

曾经少年，知是故人归。

他应该也会希望自己做个温暖的人罢。

“既然你说我帮过你，那你就认我做大哥，以后劈材喂马，打尖住店的事就交给你了！”

萧璟调笑的声音，将陈靖拉回这冰天雪地。

陈靖凝望远山，似乎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你我重逢，于千山暮雪。

陈靖化雪成冰，变出两盏冰壶，又扬手一团纯阳真气，煮沸雪，酌与风云。

“兄台，且饮这杯。”

萧璟将一盏冰壶，似以千秋皆入喉，万里长风，豪气干云。

“快哉！快哉！”

萧璟痛饮完这沸雪，转头看向严开、方幼麟二人，怪叫一声。

“那边两个，不要傻站着，还不快交钱！”

……

江虎臣从昏迷中醒来，眼前站着以萧璟为首的四人。

“严兄、方兄、陈兄，你们这是做甚？”

严开苦笑一声，裹紧袖袍，暗中做着手势，指指萧璟，低声道：“还不快交钱？”

一行四人，变成一行五人，萧璟悠哉游哉，多了四名小弟。

“既然收了你们的保护费，当大哥的也不能不照顾你们。”

“以你们的身手，想要从那三个小娃娃手里虎口夺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又神经兮兮：“我已经计划好了，把他们身上的钱财，不，是宝贝，都抢过来，再拉他们入伙。”

忽然嘿嘿一笑：“到时候，我们八人效仿上古大圣，义结金兰，同进同退，将这里洗劫一空，都捞个四方卫来当当。

“那个老头子坏得很，我要把他的如意算盘打的稀碎！”

萧璟朝天空挥了挥拳，十分兴奋。

三人脸色发黑，面沉如水，再无从前的风度。

只得助纣为虐，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不过陈靖倒觉得萧璟天性顽劣，离经叛道，做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是个妙人。

五人穿山过河，不知收伏了多少妖兽、魔修，只不过还未等五人打杀这些妖兽魔修，葫芦便吐一道青光，将这些个穷凶极恶收了回去。

只留下一条条积分，闪耀在众人腰间的玉牌上。

“啐！四方卫真是不做赔本买卖，魔修倒还好说，只是可惜了那些个凶兽，皮革骨肉，哪样不是值钱的东西？”

萧璟眼冒绿光，愤愤不平。

严开四人逐渐也摸清楚了萧璟的性子。

知道他本性不坏，为人更是仗义。

只不过喜欢被人恭维，爱逞口舌之利，说出来的话，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五人关系也活络起来，方幼麟开口道：“我们五人现在积分一般无二，只是不知叶家的三个小圣人做到了何种程度？”

严开也附声道：“不知萧大哥有没有信心，收伏那三个小娃娃。”

陈靖双手环抱胸前，不言不语。江虎臣则依旧冷冷地看着萧璟，跃跃欲试。

山中无年岁，萧璟五人观星望月，逐云追日，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这天，众人有说有笑，行至一片青竹掩映之地，青竹碧绿，如寒烟笼罩。

竹身斑驳，又与寻常泪竹不同。闪烁之间，似点点星辉。微风拂过，竹影摇晃，璀璨动人，如星辰大海。

青竹深处，蜃楼一般，升起一片亭台楼阁，朱檐翠瓦，金碧辉煌。

飞瀑之畔，江流之上。

又有行廊迂回，星竹掩映，仙鹤颦颦，雾隐茫茫间，如梦似幻，恍若天上行宫。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亭台之中，雾海之上。

有一年迈道人，鹤发童颜，着羽衣星冠。有一侠客，威武不屈，披重甲长刀。

那老道一双素手，洁白如玉，纤尘不染。

时值风起，道人拈一朵落花，放在鼻尖细嗅一番，沁透心脾，旋即朗声道。

“煮茶是门讲究，新茶、甘泉、洁器、良辰，缺一不可。四者俱全，再治以阴阳，加以五行，宇宙乾坤皆入我壶中。”

声如玉磬，洪亮悠扬，传入五人耳中。

“看来我们已经被发现了，要不要现身？”

方幼麟十分机警，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依我看来，煮茶其四，道兄还少算了一样东西？”

“若无知己，饮茶何谓？”

“哈哈哈！不错不错，来者是客，几位小朋友不如一同出来，趁此良辰美景，甘泉新茶，共享这天地珍馐？”

严开表情凝重：“这两人一唱一和，怕不是想请君入瓮？”

江虎臣起身而出：“龙潭虎穴，闯一闯便是。”

萧璟伸出大拇指：“这个二愣子说的不错，怕他们做甚，五个对两个，已经算是以多欺少了！”

江虎臣神情幽怨，却也不做声。

“来来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快请入座！”

老道挥一挥手，五人脚下结出彩云，凭虚御风，飘然入座。

“快请尝尝我这露水新茶。”

老道只将茶水倒在空中，五人杯中便有茶水自杯底缓缓升起。

茶水色泽金黄，芳香四溢，热气蜿蜒至半空，化作仙鹤，翩翩起舞。

几人不动声色，只有萧璟夸一声茶香，却也不喝。

“多谢道长、大侠的一番美意，我们几人心浮气躁，怕糟践了好茶，只盼有劣酒供我几人，小酌一番便好。”

陈靖摸爬滚打多年，见多了这些唇枪舌剑，尔虞我诈。

“不错，此次怕是要折了两位高人的雅兴了。”

老道士面色微变，但立刻又和颜悦色起来。

“无妨无妨，茶水再好，也不过与人生津止渴，各位小友旅途辛苦，不谈茶道，解一解干渴，也是不错的。”

江虎臣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底，哈哈一笑，起身抱一抱拳。

“多谢二位美意，我们这便告辞了！”

严开虽无动作，但神情之中，也是赞同了江虎臣的话。

“且慢！”

那侠客解下长刀，刀锋轻颤，作微蜂鸣。

“是我俩设想的不周全，薄酒的话，鄙人这倒还有些，还请道兄帮忙分与大家。”

扬手抛出一个葫芦，浆色红亮，一看便是年深日久的老物件。

萧璟眼睛一亮，随后又扼腕叹息：“有酒无肉，不是甚妙。”

那老道气得三尸神暴跳，却仍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没肉？”

抖一抖长袖，飞出一叠叠精致的小菜，玉盘珍馐，尽是牛羊鸡鸭之类。

萧璟喝一声彩，连连鼓掌：“道长袖子里究竟藏了多少东西？”

“我觉得里面该有个厨子，还有猪牛鸡鸭，不过我最近不知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敢问袖中可有茅厕，道长？”

陈靖将道长二字音调拖的极长。

老道士打一个哈哈：“小友说笑了，你体魄健壮，百病不侵，便是铁块吃进肚里也要消化。诸位，还是快请尝尝这酒水菜肴罢！”

萧璟抓起筷子，夹一块肉，就要放进嘴里。

那老道身子微微前倾，口中不停地嘀咕：“吃啊，吃啊。”

萧璟突然放下筷子。

老道士垂下眼帘，似乎有些垂头丧气。

萧璟又端起酒杯。

老道士眼中又亮起光芒，咬牙切齿：“喝啊！喝啊！”

萧璟又放下杯子。

“我靠！”

老道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踢翻桌子，酒菜摔了一地，升起一团团白雾，白雾散开，变作一只只食指长短的死蟑螂，四脚朝天，一动不动。

“耍老子是不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大哥动手，把这洪荒世界孕育的精华塞进他们嘴里！”

老道士怒发冲冠，残忍一笑，全无半点仙气。

“这洪荒世界里的蟑螂，可是极品，块头大，营养丰富，吃完说不定还能提升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