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卫城中,只有凡夫俗子的拼杀,并无丝毫的罡气波动。李溪臣和南宫虽然手中无剑,只以赤手空拳冲入阵中,但一身战罡下的两人在出其不意之下,竟如入无人之境。
城内的巷战,已成压倒性的态势。雍梁大军的每一个士兵,几乎都是腹背受敌,李溪臣见此情境,心中更是担心起秦倾城此时的处境。
面对满地兵器,李溪臣策马俯身,随手抄起一把朴刀,一路上见到犬戎士兵便行斩杀。南宫依样画葫芦,以罡气化于体外,御起一柄利剑运转如风,也是刺破无数兽兵的胸膛。
两人大开大合,纵马砍杀,沿途杀出了一条血路,原本已经走投无路的雍梁士兵见此情状,立刻紧随其后,希冀能借此逃出生天。
刘一夫的帅纛,此刻距李溪臣已不足三里之遥。可当李溪臣破至中军,他的身后竟已跟着不少于两千人的军队。
两千人并不多,但已经占了扼守哈密卫的雍梁大军的一半之数。而剩下的一半,则是刘一夫的近卫铁骑。
雍梁铁骑,纵横西域近半个甲子,未尝一败。可是今日,这支令犬戎兽兵闻风丧胆的特种部队,却已然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他们之所以还在坚持,完全是因为刘一夫。
刘一夫身为一品都督,雍梁主将,此刻虽被数万兽兵死死围困,但他即便浑身浴血,却身先士卒,誓死不退。
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谓之知心。对于雍梁铁骑而言,刘一夫不但是创始人,更是知己知心的恩人。
士为知己者死,这种气节,只有九州有。
李溪臣虽然并不想为这个腹黑无情的阴谋家解围,但他却不得不出手相救。毕竟刘一夫再怎么罪有应得,他也是秦倾城的亲舅舅,而且他要是死了,雍梁就会立折一柱,西北这片天即便不塌下来,也难保漏风漏雨。
李溪臣回头看了一眼已如强弩之末的雍梁精锐,心中虽起不忍之心,但还是扬剑鼓舞道,“犬戎如若破关,立时间九州便会涂炭,千年礼义廉耻更会被蛮夷扫荡殆尽!百姓以赋税养士百十余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身后之人听完李溪臣的话,只是楞在原地,并没有大多反应。毕竟经历了这几天你死我活的恶战,他们已无勇气,也无余力再战,再激动人心的大道理对他们而言,也当不了饭吃。
斗志,在看不到希望之时,往往就是最为奢侈的东西。
李溪臣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强求,他只是独自勒转马头,对南宫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南宫明白李溪臣的意思,她虽然觉得此举有些冒险,但还是点了点头:“小臣子,我们尽力即可,万万不能强求……你答应过我会去武陵剑池提亲的,你必须活着!”
“放心。”李溪臣说完,用小腿紧了紧马肚子,随后夜影便十分淡定地走出战壕之外,来到犬戎大军阵后。李溪臣面对千军万马,闭上双眼,双手掐了一决,随后紫色战罡便冲天而起。
正在此时,南宫也唤起红色战罡,将之渡入李溪臣眉间。
“逍遥剑诀!”得到四品之力的李溪臣睁开双目,口中轻轻一念,数百把掉落于黄沙之上的刀剑便应声而起,纷纷悬于空中,仿佛在弦之箭。
“去!”李溪臣奋力将手指伸至身前,驱动罡气向大军射去。李溪臣的逍遥剑诀,与普通御剑术的区别就在于它驱动罡气的方式乃是《南华真经》中的逍遥真意,故而能够做到在随心所欲的同时不需折损罡气。
四品大圆满为表,南华真经为里,二者相辅相成,再加上并不光彩的背后偷袭,竟将完全没有准备的犬戎大军杀的人仰马翻。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发现致命的威胁乃是身后这些飞剑之时,不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铺天盖地的红色利刃在空中腾挪翻飞,一会飞入空中,一会直刺而下,一会横绝而来,一会旋转钻心,仿佛数百条油滑的泥鳅,又像是一群浑身带甲的猛兽。犬戎兽兵挥着弯刀,虽然极力抵抗,却无奈力量和速度皆不敌四品之力,故而并无多少效果,只能是白费力气,徒做挣扎。
罩着罡气的刀剑所过之处,犬戎士兵的人头便被割韭菜般被齐齐斩下,血雨飙射,染红了天空。哀嚎声,呻吟声此起彼伏,让李溪臣身后的雍梁败军目瞪口呆,也让这些素来不畏死的犬戎兽兵肝胆俱裂,而后在本能的驱使下纷纷选择避其锋芒,退至刀剑攻击范围之外。
一刻钟后,南宫的四品之力渐渐不支,数百柄刀剑的速度也随之缓慢了下来。李溪臣见状,收了剑诀,随后扬鞭朝着刀剑分割出的无人通道疾驰而去:“求生者死,求死者生,想回到关内的,就跟我来!”
两千多名士兵看见李溪臣如此刚猛,又见犬戎的重重铁桶阵被破开了一道口子,心中求生的希望便被再次点燃,他们本就是精锐,此刻斗志再起,倒也颇有一种无敌之姿。
“兄弟们,杀啊!”南宫看出了这些人的心理变化,于是学着兵油子的强调,扯着嗓子喊了一嘴。事实证明,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乌合之众”,就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用斩钉截铁的断言,让他们得以做出选择。
在李溪臣和南宫的带领下,两千多因求生而爆发出巨大战斗力的精锐,竟将近万犬戎大军阵型冲乱,而后直接向刘一夫所在之处急速靠拢。按李溪臣的设想,雍梁铁骑和这些残部如能会师,便足以据险自保,以待玉门关中偏军后援。
可等到李溪臣带领众人杀开最后一道重围后,才发现刘一夫身边的雍梁铁骑只剩了三百余骑了,而他的近卫亲兵也不过一千余人。至于刘一夫本人,更是盔甲已碎,浑身带血,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哪里还有一分帝国双壁的绝世风采。
不知出于何种考量,赤诺见李溪臣和刘一夫汇合,竟然吹响了戎笛,命令犬戎士兵不准再行攻击,而是将这三千多人围困起来。
近卫亲兵团长见战事停止,立刻跪倒在地,恳求道:“刘都督,您先走!这里由我们抵抗,绝不会让犬戎在今天日落之前,跨出哈密卫半步!”
“是啊,您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面对属下的跪拜恳求,刘一夫拄着剑,立在尸山血海之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惨淡神色,他踉跄着身形,走到李溪臣身前,挤出了一丝苦笑:“看来这西北,果然是一将难求啊……”
李溪臣并不是落井下石之时,所以并不打算纠结此事,他心之所系,并不是个人荣辱得失:“倾城如何?”
刘一夫听李溪臣不但不计前嫌,而且心中如此牵挂秦倾城,心中不免感动了起来:“太子,澈儿和倾城,已经带领五教弟子向玉门关退守,想来再有一个时辰,也就入关了。”
“那就好。”李溪臣松了口气。
南宫深知此刻战局险绝,又害怕李溪臣犯起倔驴脾气,里忙催促道:“小臣子,既然长公主已经脱线,那我们也赶紧入关吧。”
“也好。”
李溪臣知道刘一夫已不准备突围,也知道凭他一人之力,已然于事无补,于是只好同意了南宫的提议:“刘都督,事已至此,望你以大局为重。当日孙都督以身殉国,虽感人至深,却也是玉石俱焚之举,请刘都督深思……”
“多谢提醒。”刘一夫点了点头,却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李溪臣翻身上马,随后准备突围,正当他扬鞭之时,刘一夫却出手拦住了李溪臣的去路:“贤侄,请你帮我带一件东西回玉门关,然后交给倾城。”
刘一夫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随后递到了李溪臣手中:“溪臣,西北这片天,我看旁人是撑不起来了……我知道你已经无心恋战,只想回缥缈峰做一个修道之人,但此刻的雍梁还有亿兆苍生,希望你……”
“这个锦囊,我一定带给倾城。”刘一夫的话还没说完,李溪臣便抬了抬手,打断道:“只是我李溪臣不过一介草民,担不起也不想担起如此重责,故而请刘都督不必多言。”
“好。”刘一夫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做强求,“既然如此,你就快快突围而去吧。”
李溪臣闻言,叹了口气,随后勒了勒马缰,朝东南而去。
“李溪臣,记得一定要善待倾城!”刘一夫在李溪臣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终于放下了他那帝国双壁的尊严,对着李溪臣大喊道,“顺便替我和倾城和澈儿道个歉,就说舅舅不能再陪着他们走下去了!”
李溪臣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刘都督,你对不起的人,是三万偏军,十万精锐,以及他们背后的妻儿老小!”
刘一夫听到李溪臣这般说,愣了好久。
“哎,我活了一辈子,还不如一个未及冠的孩子啊。”刘一夫拔起柱在地上的长剑,随后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将士微微苦笑,“回关去吧……”
说完,刘一夫抬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