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肃穆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刺耳的马蹄。

五教祖庭，王侯下马，这是始帝定下的规矩。然而今天，这匹从玉门关驶出的骏马，却在武卒的强行闯关之下，直入玄武宫内。

“启奏陛下，西北大败！”武卒跪倒在地，将云昭南亲笔手书的军报举过头顶。

圣帝闻言，心中一惊，双眉立皱，随后连忙取过那道黑皮金漆的奏折，细细展读起来。片刻之后，这位自御极以来就没慌乱过的天子，竟然连双手都开始止不住颤抖起来。

“刘一夫！你这个蠢货！”圣帝将圣旨狠狠地撕碎，掷于地上，随后破口大骂起来：“大军数量两倍于敌，五教弟子各个身怀绝技，雍梁军费远超其余四军，雍梁铁骑的军备和战斗力更是冠绝天下……这种军队，朕就是派一条狗去主持西北大战，也不会被犬戎蛮夷小邦打到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兵教掌教许靖篪闻言，不禁着急了起来，“圣帝，刘一夫我还是了解的，他虽然有些刚愎自用，却绝不是无能之徒。无论如何，雍梁大军绝不可能在三四日就全军覆没。”

“不可能？！你的意思是云昭南拿此等大事逗朕开心？许靖篪，你们兵家，真是给朕培养了一个断送国运的大才啊！”圣帝越说越气，竟然直呼兵家首席的大名，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愤怒，焦虑以及从未有过的失败，让这个冲龄践祚，雄才大略的帝王有些歇斯底里起来，“犬戎可汗早已被李溪臣斩杀，五万兽兵群龙无首，本该是一盘散沙，如何能敌得过雍梁精锐？！别说是十万名百战之兵，就算是十万头猪，犬戎也绝不可能用三天时间就屠杀干净吧……刘一夫，你是本朝的第一罪人！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圣帝如此暴怒，乃是五位柱国从未见过的场面，故而虽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敢于出声。但是原本古井无波的李绣水，却在听见“李溪臣”三字后，眉头为之一舒。

当此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唯有黄龙士能力挽狂澜。

黄龙士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奠香插入铜炉之中，又深深作了三个揖，随后才转身对圣帝道：“圣帝，这份军报可否借臣一观？”

圣帝气急之下，本已有些六神无主，此刻听闻黄龙士开口说话，不知为何立刻心中有了底气，因此神色开始慢慢恢复了平静。他迟疑了片刻后，竟然弓下腰，将地上的奏折轻轻捡起，随后递给了黄龙士。

黄龙士双手接过云昭南的奏折，将这封只有几百字的军报反反复复读了几遍，紧接着又思考了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才开口道：“云将军此信，只言大战之结果，未言大战之过程，其中或有蹊跷，刘一夫是否罪该万死，还有待商榷。而且就单西北此刻现状而论，刘一夫孤军阻敌，犬戎尚未突破哈密卫。此刻云昭南代掌雍梁权柄，玉门关内还有三万偏军，想来拒险自守，绝不至于旦夕破城。此刻圣帝当务之急，并非惩处大将，而是火速调兵，襄助云昭南。”

圣帝闻言，心中稍安。

许靖篪见圣帝眉宇稍展，于是再次开口道：“启奏圣帝，刘一夫如若真的临阵失措，犯下如此罪过，那我兵家自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此刻玉门关缺兵少将，我许靖篪愿自领门中修道弟子前往边关，一来护住西北门户，二来也要调查此中详情。请陛下俯允臣之所请。”

圣帝听许靖篪此言，胸中怒气立即减了大半：“许掌教如此公忠体国，实属难得。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请许掌教速速回万刃山，安排门中精英立赴玉门关。”

“诺。”许靖篪将始帝阴伏虎栓回腰间，随后捧着分别装着干将、莫邪两个锦盒，转身退出了玄武宫。

李藏尘的国葬之礼进行到一半，圣帝却已无心继续。

李沧渊见圣帝满面愁容，心不在焉，也是十分识相地开口道：“社稷为重，葬礼为轻，请陛下速回长安，主持大局。”

圣帝闻言，立刻就坡下驴：“既然如此，寡人也就不叨扰李真人在天之灵了。李真人国葬之礼，以及后续重建武当的费用，一概由国库承担，这就算是寡人的一点心意吧。”

“谢陛下厚恩。”李沧渊谢完礼，转身又对其余三位掌教道，“家师既已入土，后续之礼一切从简。三位掌教扶棺之恩，我道家铭记在心，日后必报。此刻西北有难，我们五教作为柱国基石，理应出力，故而还请各回宗门，为陛下分忧。”

佛、儒、墨三掌教闻言，也是点了点头，他们各自取了镇教至宝，随后随圣帝一道离开了武当。

片刻之后，李藏尘的墓前，便只剩下了黄龙士、李绣水和李藏尘三人。

“绣水，三年前的事，乃是天数，师傅作为道家掌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李沧渊的语气有些悲伤，但更多的还是无奈，“这三年来，师傅他老人家天天念叨你的名字呐。”

“师兄，这些事就不必说了。”李绣水点了一炷香，跪倒在蒲团上拜了三拜，随后便站起身道，“我没有怪五圣遗谶，也没有怪圣帝，更没有怪爹。这三年，我都想明白了，一切都是在劫之数罢了。”

“那师妹为何还是眉头紧蹙，心结不解？”李沧渊伸出手，轻轻地搭在李绣水肩膀之上，柔声道，“斯人已矣，生者如斯，师妹啊，我们都得向前看啊……”

李绣水见状，二话不说，先是撑开战罡，将李沧渊的手暴震而开，随后才冷冰冰地道：“如何生活，是我自己的事。易之虽死，但在我李绣水看来，他一刻也未曾离去过。”

李沧渊手掌虎口被震出鲜血，却是毫不在意。反倒是听完李绣水的话，神色变得慢慢暗淡了下来，口中嗫嚅道：“我可以等……”

还不等李沧渊说完，李绣水便立刻出言打断道：“师兄，请你自重！否则刚才那一声师兄，将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李绣水说完，就将手中的香插在了铜炉之中，而后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李沧渊见状，虽知无力阻拦，却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师妹，你刚回武当，又要去哪？！”

“去玉门关。”

玉门关内，云昭南正在做着紧张的战前准备。此刻他面临的状况，乃是兵家所谓的绝境：包括五教弟子在内的所有人，虽然披坚执锐，却已如惊弓之鸟，全然没有了战斗的意志和必胜的心念。于此同时，大量从亦力巴里逃回关内的伤兵由于缺少药品，根本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如此下去，势必会造成军心涣散。最为可怕的是，此刻的玉门关内，粮草已仅够五日之用。

但在这种情况下，云昭南却分出了精力，专门找到了秦倾城谈话：“长公主，想必你也听说了刘都督和李溪臣被困哈密卫王城遗址的消息了吧。”

“是的。”秦倾城一边调试着春雷，一边点了点头。

“看长公主的样子，是决意出关了？”

“我不能不去。”秦倾城弹拨了几根琴弦，语气十分平淡。

云昭南叹了口气，开口劝道：“哈密卫王城内，不过三四千人，犬戎大军完全可以分兵围困，随后率大军攻打玉门关。长公主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吗？”

“知道。”秦倾城用锦囊将春雷包好，随后负于背上，抬头看了一眼云昭南，轻声道，“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围点打援，以舅舅和溪臣为饵，吸引关内守军前去救援，而后就地歼灭。”

“长公主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做这种傻事？”

“为什么？”秦倾城闻言先是一笑，而后便泣不成声地重复道：“因为溪臣在那里！因为溪臣在那里！因为溪臣在那里！”

见秦倾城这副模样，云昭南虽然心疼，确实语气强硬的命令道：“长公主，此时不是儿女情长之际。你若分兵前去救援，玉门关便真的守不住了！到时候，西北的亿万百姓，可就真的有倒悬之苦了啊！”

“我不会带兵去的，因为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秦倾城擦干眼泪，站起身，就向云昭南作了个万福礼，然后轻声道，“如若倾城五日之内不回玉门关，请代倾城向父皇请不孝之罪……”

秦倾城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帅帐。

云昭南至此，终于明白了秦倾城的想法，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哈密卫王城。

李溪臣一觉睡醒，却已经是黄昏之时。他站起身，靠着断壁残垣，看向西边的落日，闻着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依旧觉得恍惚如梦中。

“小臣子，你这都能睡着，你的心未免也太大了吧。”南宫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色狗，一边打趣着问道。

“你这就不懂了吧。睡觉，可是放松心情，保存体力最好的方式了。”李溪臣转过身，对着靠在墙角的数千败军道，“所以，为了活下去，你们今晚必须老老实实闭上眼睛，好好休息。”